《回到你在的那一天》 - 《回到你在的那一天》Chapter 1:開端（二）

沉默了幾秒後

「話說呢，你仲記唔記得我哋冇book位，但係飛返嚟台灣嘅時候我哋坐埋一齊。」永姸說。

「記得，之後我哋仲要去咗7-Eleven買酒飲，明明飲得嗰一罐，但係好high。」我答。

「我嗰陣時明明喺度睇緊自己塊面啲暗瘡，但係你就喺度DJ日妍⋯」

日妍正是我本人

簡單來說，DJ日研是那時我的casetify手機殼是一面鏡子，所以永姸就借去照，我就順手拿走她的電話錄影拍她。錄影時瘋狂放大縮少，向前又向後，加上360度無死角運鏡，把她智障樣拍到無所遁形。

她還把我錄的片段放上小帳，我偶爾也會去看。

「但係其實點解係叫DJ日研？」永姸問。

「⋯⋯⋯⋯⋯」

「屌真係唔記得喎，係囉點解嘅？」我認真想了一會之後反問。

「屌」永姸一邊笑一邊說。

可能這就是只屬於我們的語言吧。

「但我最有印象嘅係我哋一齊從便利店返屋企嘅時候。」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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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便利店走出來已經凌晨時分，街道也沒有什麼人影。

在便利店外的空地，永姸突然跳起御宅舞。

把手機的電筒打開，左右揮舞着雙手，又轉動手臂，最後用拿着手機的手像風車般轉大圈。

「hehehe 哈哈哈！！！」我就在旁笑着看。

在走路的時候，我突然跟她說「嚟啊！嚟啊！」

「乜嘢啊？？？」穎姸困惑。

「做啲嘢！！！」

「做D咩？？？」穎姸超困惑。

說完，她就張開雙手，把身體伸展開，一邊走路一邊轉圈。就像擁抱大地，擁抱空氣。配上她微微張開口，不能理解的表情。

「哈哈哈哈！！！」我笑到不能自已。

再等待過馬路的時候，永姸指着後面牆壁的塗鴉，又用另外一隻手在抓自己的臉，問「好痛的那咩啊？」

「好痛的那邊。」我望向塗鴉並回答。

「好痛的那邊才是夢？吓？咩意思啊？」永姸抓着臉的手沒有停下來。

「喔！心啊！心痛呀！得未？」永姸戳了幾下自己的左胸。

過了幾秒，突然她踢了一下地，「噠」的一聲，就像打開了我的笑點開關。

「哈哈哈！哈！」我又開始放聲笑。

「又點呀⋯？」

「人都癲嗱⋯⋯⋯」永姸把臉埋在手掌裏，但仍然聽得出她的疲倦，無奈和不明所以。

在我們過馬路的時候，我也是用手機對着她，就像只追蹤她一人的狗仔隊。

「你唔係連過馬路都要影呀嘛？」永姸無奈地用手捂着臉。

「嗱！我哋今日教大家點樣過.馬.路！」下一秒她就把手放下來。

「見唔見到條馬路？」永姸大手一揮。

「喂，有車，望吓佢哋啦。」她一邊說一邊推我的鏡頭。

還差一段路就走到家，在那一段路永姸突然模仿Spider-Man。

「咻咻！」做出蜘蛛俠的手勢，並人工配上音效。

「做多次呀！3.2.1！」我再次拿出手機。

「咻咻！」永姸對着我發射蜘蛛絲。

「笑死！哈哈哈！」

之後又突然模仿奇異博士。

「Doctor ⋯⋯Strannnnnnge!」永姸兩隻手指合併並開始旋轉。

「哈⋯哈⋯哈哈！」我笑到快往生了。

終於走到家樓下，她⋯

「我仲喺路燈下跳舞。」永姸的笑聲在電話另外一邊傳來。

「正啦，你自己都跳得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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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嗱，你要跳啲咩舞呢？3.2.1！」我舉起手機開始倒數。

永姸就雙手交叉揮動並左右搖擺，再合起雙手，繼續左右轉動。

也許旁人眼中我們這些行為充滿着貶義詞。

但是在我們的世界裏，「癲」是讚美，「柒」是稱讚，「鳩」是榮譽。

這些只充滿着我們笑聲的回憶，不需要旁人聲音。

「仲有一齊去睇電影、我去你屋企過夜、你去我屋企過夜，由高一識到你而家，冇咗你真係唔得。如果唔係你，我應該仲係一直唔出街嗰個。」姸說。

「明明令你出街嗰個係你前男朋友。」剛認識她時她都不出門，所以我很少約她，但她交了男朋友之後就開始出去約會。

「雖然都算，但係你係最大功勞喎～同埋我同佢得嗰兩個月就分咗手啦。之後基本上好多節日我哋都一齊過，我哋兩個嘅生日同埋我最愛嘅聖誕節。」永姸講完開始哼起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最大功勞係咩意思？」我問。

「令我好返。」講完永姸繼續哼她的歌。

抑鬱症，雖然姸沒有說出口，但好清楚。

我和永姸都是從香港過來台灣讀書，她因為適應不良而看醫生食藥。高一我們是隔壁班，畢竟是同鄉，所以很快就相認了。當時她看到我外套上所繡的名字，才知道她也是「妍」。不過她是分開「姸」，而我不是。交換IG，又發現大家英文名都是Minnie ，放學一起走才發現大家住在同一個社區，同一棟大廈，只差一個樓層。

「朋友，你而家點？」我沒記錯高二永姸就擅自停藥了。

「我？都係咁囉。我畢竟係人，而人係非常矛盾嘅生物。」永姸停頓了一會。

「我好想死，但又唔想死。」又接著說。

「朋友，約好咗我要出現喺你間咖啡店。」我回應。

永姸嘆了一口氣，過了幾秒才繼續說。

「朋友啊。」我和她都習慣這樣去稱呼對方。

「我真係好興幸識到你。」永姸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都係。朋友，發生咩事呀？」我擔心永姸係咪喊緊。

「朋友，你要記得哈爾移動城堡嗰張電影poster喺我床褥下底，我唔記得寫低呢個。」

「吓？我知道你有同我講。但係乜嘢寫低？」

哈爾移動城堡是我最喜歡的電影，poster是我們去看首映獲取的，是要貼在未來她開的咖啡廳裏。

「朋友記得去攞信。」

「信？你寫咗信俾我？」

「⋯⋯⋯⋯」

「喂？」

「羅日妍，對唔住，我愛你。」

電話掛掉了。

永姸顫抖的聲音、水滴的聲音、紊亂的呼吸聲，還有風聲，我全都聽到了。

我的世界彷彿只剩下這四種聲音。

我一次又一次不懈地打給永姸，但都沒人接聽。我開始狂奔，剛剛跑完步的酸痛像藤蔓一樣纏繞着我的雙腳，沉重且緊繃。我沒有空去理會，只想盡快去到她身邊，就這樣一直跑，一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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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突然傳出巨大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掉下了來。

「啊⋯！啊啊啊！！！」人們的叫聲也驚動了保安。

我不敢想像是什麼掉下來，也不敢去想人們尖叫的原因。我不斷否定腦海中所浮現出的畫面同時也不受控制般走出大堂，驅使我去親眼目睹事實。

夜晚九點多，街上人潮不大，但幾乎所有人都聚集一起，人牆般把某些東西圍起來。透過人和人之間的空隙，率先映入眼簾的是鮮紅色。一路上甚至現在仍蔓延在熱空氣中的血腥味，不難理解是血。

「嘔⋯嘔⋯」

我忍不住退後了兩步，乾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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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血腥的動畫都不敢獨自看的我，此刻身旁也沒有人可以讓我分享自身的不安。我只能抓緊手臂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把想吐的衝動透過我顫抖的身軀轉移為疼痛。我知道我還需要去確認，但彷彿有寒氣從指尖和腳尖開始蔓延到心臟令我全身僵硬。我嘗試抬起腳向前走一步，可惜身體仍然動彈不得。

救護車的到達，目睹人群讓路給醫護人員所顯露的空隙，這瞬間，只剩下耳鳴的聲音。

嗡—————

幾乎全都被血所浸染，只剩餘一點點白色的連身長裙、白色透膚蕾絲高領內搭，貝殼串珠腰帶，還有垂下來的手。

「下次一齊出街我就着呢套！」永姸的聲音在我腦海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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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就在對面，走路5分鐘的路程，但送院中途已沒有心跳。

你到底求生意志多低，連幾分鐘都撐不到。

你到底死亡意志多高，敢在位於醫院對面的大廈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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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得很慢，外面的世界都成了倍速，恍惚中走進那間常去的便利商店。

軟糖、啤酒、雪糕糯米糍、麥茶，視線最後停留在香菸上。

「嗯？你的那位朋友呢？怎麼沒有看到她？」正把菸放進口袋裏時聽到。

我抬頭，啊，是那位店員。

我張口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只是搖搖頭，用盡全力才擠出「沒空」這兩個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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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廈大堂，打開信箱，裏面的確放着一封信。

給日妍。

我沒有立即打開看，我上了頂樓，那個只屬於我們的次元。我們曾經一起在這裏喝酒、訴說着大大小小的事情、玩仙女棒、仰望天空，還有我彈結他唱歌給她聽。她永遠坐在我左手邊，我知道她也很喜歡自己一個來，坐在我現在坐的位置，地上可能還有我看不見的淚水。我把頭埋進手臂裏，手緊握着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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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可以去留學，為什麼還是沒法令你對未來有點期待？

就算有夢想，為什麼還是沒法令你對未來有嚮往？

就算我們約好了，為什麼還是阻止不了你想去死的心？

我決定把信打開，祈求永姸有告訴我為什麼。

內容除了多謝我、希望我能開心幸福的話語，還有最後的我愛你，並沒有提及去死的理由。

「哈」我輕笑了一聲，不知道是氣笑還是早已猜到。

與其說這是遺書，不如說是情書。

從外套口袋摸出剛買的菸，又從褲袋拿出打火機，點燃了口中的菸。看着從我口中吐出的白煙不需幾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就跟你從這裏跳下去到死亡的時間一樣短。

明明已經戒掉，但還是需要。

你在的話，如無意外現在我口中應該會是Oreo口味的pocky ，而你的是萬年不變原味朱古力。

如果朋友你看見我重新抽菸，要知道這是你的責任啊，你走不掉的，就算已經死了也跑不掉的。

她不喜歡菸的味道，但當她聽完我說菸可以讓人平靜下來，那羨慕的眼神仍記憶猶新。

明明已經死了，但還是活在記憶裏。

我第一次在抽菸的時候，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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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開火機，轉動滾輪，「嘁」———

靜看着搖搖擺擺的火，照亮了戒指上的紅色寶石，同時與火伴舞的影子也在旁邊搖搖晃晃。姸垂下來的手也有一隻藍色是蘇菲的，和霍爾我這隻是一對。

但你卻沒有影子，那麼誰來和我跳完整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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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拿起信，正打算把它化為灰燼，就看到信的右下方寫着日期。

2025-3-31

我的生日。

我猛然收回打火機，反覆確認信上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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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如果我能早點發現你的打算，是不是我就可以多問你幾句？

如果我早點多問你幾句，是不是就能知道原因？

如果我能早點發現原因，是不是能夠幫助你？

如果我能早點幫助你，是不是現在你會還活着？

如果我能早點做些什麼，是不是就能改變什麼⋯？

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我再次聽見顫抖的聲音、水滴的聲音、紊亂的呼吸聲，還有風聲。但這次是我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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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明白我阻止不了壓跨她的事情發生，儘管我知道我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幫助她，但是

「朋友啊，我唔想你死啊⋯」

讓我自私一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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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來，把菸踩熄。向前走了幾步，看向右方，恍似看見姸就站在那邊的石階上，只要再向上跨一步就會站在頂樓邊緣。不只一次了，但我叫她下來她都會下來，然後笑着說「其實我也不敢」。

看來，這次你勇敢地誇出了那一步了。

還是，因為我不在？

如果我在，你是不是就會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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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就算是我家，也充滿着永姸的影子，每年的聖誕節、跨年、她的生日還有我的生日，都在這裏。

坐在地上靠着沙發，看見時鐘，已經11:30。並非我入睡的時間，但我選擇閉上眼睛，好令我腦海中的畫面更加鮮明，再次回憶起昨天一起去買酒的時候、昨天一起吃炸雞和蛋糕的時候、昨天一起看鬼怪的時候和昨天一起聊天的時候的永姸。

手中從未放開手的信，提醒著我現在所想的那個人已經永遠停留在18歲。

滿溢而出的眼淚流經在臉上、嘴角，最後在下巴落下，就這樣吧，就這樣睡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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