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淨的顏色 - 第十三章─《無色的眼睛》

第十三章─《無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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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黑市時，天色更深了。

默許地帶的喧鬧似乎也平靜了一些，賣食的攤販也開始收拾廚具，喝醉的灰色與黃色仍在桌邊醉言醉語著，有些人影逐漸遠去，應是要回家了。

他走在回程的路上，單手壓在衣服口袋上，裡頭裝著那一瓶銀白色的藥水，在他檢查時，他看見瓶身還貼著一張手寫的「格式化」標籤，但即使不貼，他也知道這是真貨。

就在他拐過一條巷口，遠處一鐵皮屋下竟然聚集了不少人。

黑黃相雜，卻統一看向中心。

那裡不像是攤販，也不像是有人在表演。他湊近查看，發現人群圍成半圓，氣氛並不喧鬧，而是像在共同保密的、難以言說的靜肅──像是在目睹什麼不應出現的東西。

他悄悄擠進圍觀者之中，站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裡探頭望去。

人群中心坐著一對正灰色衣服的夫婦，女人的雙膝上抱著一個包裹著破舊布巾的嬰兒，男人則坐在一旁，左手環住妻子的肩膀，右手扶著嬰兒喜動的頭。

孩子還小，他不知道該定義幾歲。

小孩皮膚泛著有彈性的紅潤，眼珠咕溜著四望這片世界，嘴角還能看見未乾的口水痕。

四周人群沒有人高聲驚訝，都像是害怕嚇到孩子，只是斷斷續續的低語交談或屏息注視。

──「這怎麼可能……」

──「他們要怎麼養活……」

──「這違反規定了吧？」

他聽見了這些碎語，碎語彷彿某種興奮劑，逐漸讓他聽見自己愈發加快加重的心跳聲。

在他的記憶中，小孩是不能出現在這裡的──當嬰兒在醫院一出生，便由官方登記與接收，送往內層機關─養育所，以年齡隔離，各自與同齡人訓練、教育，十六歲時統一接受考試，來分發顏色，再送回所屬的街區和工作後，便開始屬於自己的顏色一生。

在他眼裡，眼前的這孩子，乾淨的──

沒有顏色。

他看見的是一個還沒有被定義的人。

婦人低聲哄著孩子，以溫柔聲音哼著安眠曲，簡單的一字一句，卻讓他想起自己在「養育所」時，翻閱過的那些童書。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所以從小便憧憬著書中的孩子們，總和父母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那些書裡的孩子……是怎麼稱呼父母的?)

婦人懷中的孩子忽然吐出幾個音節：「嘛……爸……媽……」

這聲音在人群中輕若無聲，彷彿是風吹起的揚塵，卻也像金屬相撞間綻放的火花。

他忽然想哭，不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

而是某種說不清的──被規則壓住太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出口。

他從未對誰說過:「爸」、「媽」。在顏色之下，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有開口的可能。

他低下頭，用衣袖悄悄擦過眼角，往人群外退去。

但在離開前，他忍不住回頭望了那孩子一眼──那個不屬於任何顏色的眼中，倒映出的無色世界。

「沒有顏色……我能不能，也讓自己回到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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