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淨的顏色 - 第十一章─《蟲子的微笑》

第十一章─《蟲子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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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宿舍房間的床上，盯著天花板與牆壁的交界處，那裡有一塊在他搬進來前就存在的深黃色污漬。他猜想應是漏水過的痕跡。

他翻過身閉上眼，但閉上眼之後，迎來的不是短暫的安眠，而是一道反覆在腦海中重播的聲音──

─「是系統出了問題!」

他再次睜眼，回身，靜靜望向天花板。

他不是第一次被這句話喚醒。只是每一次回想之後，他都會想，若系統真的監視著每個角落，那麼，淺藍039的吶喊，它聽見了嗎？

聽見的是─監視器背後的管理員? 還是藍色之上的裁定者?

但無庸置疑的，讓淺藍039成為代罪羔羊的他，聽見了。

「我不是他。」

他輕吐這句話。

這句是他曾對淺黃013說過的，在酒館的廁所裡，赤裸慾望的交換地。

但他心裡明白，那句話不過是為了偽裝自己，屬於藍色的台詞。

回到淺黃色的他，眼下許多問題還待處理，加上淺藍039的被捕，讓他想暫避風頭一陣子。

但不妨礙他開始想像，除了淺黃112之外，還能夠成為誰？──如果聲音、衣服、晶片都可以換，那「他」到底是什麼？

如果有……正確的衣服、正確的晶片、正確的聲音─

─這些拼湊成的正確「身份」。

是否能讓他成為另一個人？接續他人的人生。

他是否要模仿原主才能活著，永遠在擔心暴露的恐懼下?

那麼他自己呢，淺黃112的人該由誰扮演?

他坐起身，看向那件掛在椅背上的衣服。他還沒拿去洗，隱隱有些汗味。

顏色是他的淺黃──至少現在是。

他不急著做些什麼，除非正藍057踏入黃色區域。但他明白依照規則，身為通道門管理員的正藍057，是不能越區的。

只要不再愈見正藍057，或者被聽到自己的聲音。

雖然只與正藍057面對面交談過一次，但正如他不敢去賭通道內的那一支監視器什麼時候會修好，他也不敢賭正藍057的記憶力。

「相比之下，妳就蠢多了。」

他對著空氣嗤笑，想起淺黃013那副狼狽模樣。

即使面容、聲音都是她所熟悉的，竟然會因為顏色不同，徹底把他當作另一個人─一個她必須卑躬屈膝的人。

─「是系統出了問題!」

他贊同淺藍039的這聲吶喊，因為這世界大多都是有問題的人。

─「你是什麼顏色？」

他想起衣服裡頭的那行血字。它的問題，他還沒有答案─至少在他找到深紅05前。

他手往床頭找，從枕頭底下取出那瓶剩下的「格式化」。

裡面的液體量只夠他再用幾次。這是他最後所剩的─偽裝次數、冒名機會，親眼去見其他顏色的單程票。

「不知道貴不貴?」

為了以後還能成為其他顏色，他想著自己勢必要補充它了。

他第一個想法是等到洗衣中心下班後，溜進藥水間去偷取「格式化」藥水。若沒有找到，再去漂衣間找找有沒有用剩下的。

但淺藍039的事，讓他打消了念頭。現在的他必須當好他的淺黃112。

所以要走第二條出路─黃、黑色相交的默許地帶。

那裡本有著隔絕彼此的巨大圍牆，默許地帶便生成在一處圍牆坍塌的地方。

以圍牆為線，靠近黃色區域的，仍有正黃、深黃管理秩序，另一邊則相同的由正灰、深灰管理。

默許地帶不是由官方、系統所建立的，卻被默許存在著。

也許是對低等顏色者的施捨，也許是為了放任他們發洩不滿；又或者，那裡本就是高等顏色者的遊樂場，只是我們不配知情。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他覺得「格式化」藥水應該能在那裡的黑市找到。

除了藥水外，他還得打聽讓晶片顯示不出名字的方法，甚至他還想打探有沒有類似地窖的通道。

「五枚……十枚……」

他將抽屜裡的金屬幣十枚一疊，在分別放進兩側口袋和鞋子裡。之後再確認了自己的積分。

「總之，先用金屬幣吧。」

畢竟在藍色區域中，金屬幣並不流通，若他還想往更深的區域前進─甚至是紅色區域。那麼攜帶金屬幣反而是個破綻，天知道系統有沒有檢測指紋的辦法?

夜晚還是有些冷的，他套上一件淺黃色的老舊外套準備出門。

正當他打開房門的那一刻，他聽見宿舍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喀!

大門門縫開了一半，他看到先探出的一隻手，接著是一條還未解下的淡黃色圍巾。

當他與那人對視後，對方冰冷的開口。

「淡黃112，你是不是該給我答案了?」

雖然淺黃013此時刻薄的表情與昨晚的討好截然不同。

眼前淺黃013說的「你是不是該給我答案了?」，總讓他想起淺黃013昨晚說的─「我還沒聽到你的回答。」

他內心有點想笑，沒想到淺黃013真沒有對昨晚的男人抱有疑問，甚至他還想再回應她一次─「我的回答取決於妳的表現。」

當然，也就是想想罷了。

「是說使用洗衣機超時的事嗎? 要扣分就記在我頭上好了。」

淺黃013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哈，我就知道! 你這膽小鬼。」

他不回應，只與淺黃013擦身而過，往大門走去。

身後繼續傳來淺黃013的挖苦。

「所以你才會是112! 你以為這樣別人會感謝你嗎? 才不會─

─在他們眼中，在我眼中─

─你就是任人揉捏的蟲子。」

他站在門邊，回頭望向仍將手放在圍巾上的淺黃013。

雖然那一股勝利的滿足感還在，但他漸漸感覺到對於淺黃013的悲哀。

他低頭一笑，將手按上門把，他決定借用淺黃013昨晚的潛台詞。

「搞不好我不一樣，妳要試試看嗎？」

門扇關上前，他最後瞥了她一眼，只見她驚訝甚至是抗拒的表情。

然後──門聲「咔」地一響，隔絕了彼此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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