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淨的顏色 - 第一章─《每個人的標籤》

第一章─《每個人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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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著桌面，微微楞神。在他看來，第二級的衣服看上去總是柔軟。

深紅色棉線的針織衫，他也沒有碰過幾次，但要說是「碰」好像並不準確。

「動作快點! 別拖累老子了。」

一把像砂紙磨過的粗啞聲音，從他後方傳來。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領班─老黃又發作了。

(你怎麼不自己來?)

他戴上乳膠手套時，內心是這麼想的。

每天的工作，就是處理送到這的衣服。

分類─洗衣─烘乾─摺衣─送回

至於工作量有多少，他也說不上來，畢竟自己就沒有做完過的一天。

乳膠手套微微吃進肉裡的感覺，讓他開始感覺到還沒出現的手汗。

所謂的手套，不是為了保護他的手，是為了衛生、乾淨、無痕跡等等理由。當然，這是明面上的說法，他曾無意間聽到老黃說過，戴手套是為了避免我們第四級的人，汙染了「上級」的東西。

(說實在話，他們在乎這些嗎?)

他每天見過最多的，是第五級的衣服，總是有著東一塊、西一塊的髒污。

通常是油漬、焦痕、乾掉的漆或發酸臭的某種液體，有一次他還見過血跡，只是在送回程序後，又被送到這了，老黃說是無人領收。

那一件衣服最後怎麼了，他沒有問，也沒聽人說。

第五級的每月積分和自己差了三倍，所以他們才捨不得買新衣服。

這是他在酒館時，和第五級酒客聊天中知道的，本來是不能打探別的等級的事，但這是對方自顧自說的，與他無關。

第五級的人穿的是灰色緊身塑料服，在他看來像老鼠似的，尤其第五級的人死後統一火葬，生前是灰，死後也是灰。

思緒至此，他在內心笑了起來，手一抖，不小心將深紅色的領口外翻了。

這一幕不巧被老黃看見，氣沖沖地走到他桌邊。

「淺黃112! 你在搞什麼鬼?」

老黃在他身旁氣憤地破口大罵，他此時心如墜入谷底，不是老黃的責罵，而是若衣服原主要向他索賠，那起碼是他半個月的積分額了。

「你漫不經心個什麼? 這件事若牽拖到我，你就死定了!」

他冷冷看了眼老黃，職位上的上司，實際上的膽小鬼。

第四級的人，只要在年度評比上，獲得二十五次的優秀評等，就可以穿上第三級的衣服，藍色尼龍衫。

而老黃，只差一次。

他在這做了三年，當年資到達八年，他便可換上正黃色的衣服，到了十五年，便可成為深黃，也就是老黃的位置。

他瞧不起老黃這些年來為了不犯錯，所以把事情都丟給他們底下人做，自己只負責出一張嘴。

就像這次，沒人想碰的第二級衣服，老黃二話不說地就放在他桌上了。

(若不是年度評比會參考上司的評價……)

他把酸澀的口水往肚裡吞，捏在領口的手指微微顫抖，像在徬徨著接下來的後果。

突然間，手指感覺到異樣的觸感，一種他曾摸過的─

─血跡

他仔細再搓揉幾次，心中愈發肯定後，他將發現遞到老黃面前。

「您看看這裡，是不一樣的紅色。」

老黃順著他指的方向觀察再觸摸。眉頭微微一皺又很快舒展開來。

「算你撿回一條命了，你幫我把它拿起來。」

他放下懸著的心，抬頭呼了口氣，之所以抬頭，是怕衣服沾染上什麼味道。

他保持著捏著衣服的姿勢，等老黃拿了台平板電腦過來。

老黃對著那塊紅漬，拍了好幾張不同角度的照片。

他偷偷斜眼看去，看見老黃將照片上傳給了誰。之後又對著平板上的號碼，按起手機打了起來。

只見老黃咳了幾聲，清了清喉嚨後，才按下撥號鍵。

「請問是深紅05嗎? 您有一件送至洗衣中心的……」

他不著痕跡的側耳傾聽，雖然字句聽不清楚，但能聽出是一位女性。

「夫人，這件事我深表遺憾。期望能有為您服務的一天。」

老黃掛斷電話，小心翼翼從他手中拿過衣服，如他常做的，把衣服摺好。

「原主已經過世了，你下班後，把這件衣服『保持原樣』的，放到紅色送回箱。」老黃指了下衣服:「若有人問，記得說是我摺的。」

之後，他重新回到工作上，做著日復一日、一成不變的步驟，唯獨遠方桌角放著摺好的深紅色衣服，令他的存在有些突兀。

終於等到下班鐘響起，他推著裝滿各類衣服的送回車，排進往送回箱的車隊中。

第一個送回箱是灰色的，說是「箱」好像也不對，它是從地面挖出一條通道，通道盡頭是貨車車斗。

有人說第五級是灰老鼠，在這裡，這送回箱被稱為水溝、老鼠洞。

他隨意地揮臂，把車上最多的─灰色衣服，通通掃進洞裡。

第二個送回箱是黃色的，他車上也有不少黃色衣服，淺黃、正黃、深黃，這裡的送回箱是幾大口的鐵籃子，這裡要對著衣服上的標籤號碼，投入相對應的籃裡。

第三個送回箱是藍色的，他車上的藍色衣服相比前兩種，算是少很多了，但這也是他主要摺起的衣服。這裡是長排的塑料櫃，一層層的劃分更細，他需要打開櫃板，才能將衣服放進。

第四個送回箱是紅色的，他沒看見排在他前頭的人有人到了那邊，也覺得他後面也不會有人會跟著他。畢竟第二級的衣服一年也見不到一次。

那裡是有專人在旁等待領收的木質箱，在藍衣專員的謹慎目光中，他將紅衣雙手捧起遞去。

直到衣服被藍衣專員收入箱中，他才離去，全程無話。

他推著空車迴轉回去，瞥見第四個回送箱的前路上，那一扇從未見過打開的門。

聽說那裡有最後一個送回箱，至於那是什麼顏色，他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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