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神明不落淚

日子一日一日地落下來，像山中簷角的水珠，無聲無息，卻從不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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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院分堂課程逐漸展開，弟子們開始分流修習——紀流每日泡在靈陣司的藏圖閣，拚命抄錄、演算，神情緊張卻頑強；言卿本就在心修堂，日日誦經坐禪，極少與人言語；周明衍選的是練形閣，他天賦極高，短短數日已將初階劍式融會貫通，是眾人私下議論的內定拔尖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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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容昀，除了課上時間之外，大多時候都在院中靜坐，或讀經，或畫符。他不是最用力的，也不是最快的，甚至可能毫無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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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門背後笑他修行太慢，不求進取。可也有人漸漸發現，他畫出的符雖簡，卻最不易走形，抄的經雖不快，卻字字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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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玄也未曾前來指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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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隔幾日會將一本經卷，或一張靈圖放在他桌上，隨手一擱，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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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昀也不追問，亦從不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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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教學，不像授業，倒像在水邊栽下一株蓮，不催花開，也不問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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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內院首次公開試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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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需自選兩堂課中的所學，應試於山門外的「靈壑林」。此地靈氣變化極大，稍不注意便會迷失方向，亦是宗門鍛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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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選靈壑林……那裡傳聞充滿瘴氣，不是一般弟子能夠應付！」紀流聽聞消息後臉色發白，「我還以為最多是在比劍堂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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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宗規測心’。」言卿淡聲道，「靈修首重定心，法術再強，心神不穩亦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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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篁笑說：「怕什麼，我哥當年就是在那裡一日坐定六時，被夙玄師尊當場收入親傳預選……結果，還不是給容昀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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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卿：「若是坐得住，便能算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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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昀未答，只是低頭將手中靈符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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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煉當日，天未亮便下起了霧。弟子分組入林，每人只攜一卷符、一方靈玉，一炷香時間內若能安然行出，便算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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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流與容昀同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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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濕氣極重，耳邊時不時響起細碎語聲，像是有人在耳畔輕語——有哭聲、有笑聲、有呼喚，有人似在喃喃說：「你回來……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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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流幾乎立時失神，腳步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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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昀握住他的手腕，一道靜心符壓在他掌中：「看我，不必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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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流點點頭，努力穩下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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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所見多是霧中影影綽綽的人影與舊事，彷彿記憶中的什麼在召喚他們回去。但容昀始終未動搖，他的步伐穩定，眼神極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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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踏出林外的那一刻，他才鬆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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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流幾乎虛脫坐地，過了好久才說出一句：「你……怎麼沒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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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昀沉聲道：「我聽到了。但……我不需要回去，因為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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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句話時，語調極輕，但語意堅定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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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卿站在遠處，看著容昀走出霧林，目光中似乎有些異樣的光亮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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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煉結束後，宗門列榜。容昀雖未進前三，卻因靜心符發動時無須催法，被特記為「符法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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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記錄，在宗門近年入門弟子中極為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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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玄那日仍是照例來看榜，只在榜下停了片刻，未說話，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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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據司徒記載，那日夜裡，夙玄向藏經閣調閱了兩本關於「無根符脈」的古卷，並留書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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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非根起，心可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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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字跡筆力藏鋒，似道似問，似為他人，亦似為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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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容昀並不知這一切。他只是夜裡在竹林中寫完一封新信，寫了許久，最後只寫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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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得不快，卻記得每一步。你們無需等我，只要知我未曾走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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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信封好，信上附了一道護字靈符，靈光溫柔，閃了閃，像一盞小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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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鶴隔日啼過山門，朝人間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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