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梅雨季像一個愛哭的孩子，把天空哭成了灰濛濛的一片。台東二軍基地的訓練場變成了泥沼，紅土被雨水泡成了暗紅色的漿糊，踩上去能陷到腳踝。阿凱穿著沾滿泥漿的訓練鞋，第三次滑倒在投手丘上時，終於忍不住咒罵了一句——不是生氣，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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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他連續兩周球速沒有進步了。教練在戰術板上畫的曲線越來越陡，像在嘲笑他的停滯不前。“你的球路太直，像筷子插在米飯里，打者閉著眼都能接。”教練丟下這句話時，雨正大得像要把整個球場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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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坐在泥濘里，任由雨水順著帽簷流進脖子。手套裡的球被泡得沉甸甸的，像一顆灌了鉛的心臟。他想起在香港雨天練球的日子，那時他會盯著雨水在鐵皮屋頂匯成的溪流，看它們怎麼繞開障礙物，彎彎繞繞地找到出口。 「雨天控球要巧，不能硬來。」陳伯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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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加練時，雨勢絲毫沒有減弱。阿凱站在投手丘上，試著模仿阿美族漁夫撒網的手腕動作——這是Kawil教他的，說“撒網時手腕的抖動能讓網口張得更開，投球也一樣”。他擺好姿勢，剛要投出，腳下突然一滑，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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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失衡的瞬間，他的手腕本能地向內翻轉，像要抓住什麼東西——這個動作和他無數次在香港雨天滑倒時的自救動作一模一樣。球從指尖飛出去的剎那，他聽見Kawil在捕手區發出一聲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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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沒有沿著預想的直線飛行，而是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像一片被海流捲動的浮木，在接近本壘板時突然向下一沉，擦著Kawil的手套邊緣鑽進了泥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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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次！” Kawil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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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站穩身體，回想著剛才手腕的翻轉——不是刻意發力，而是像海浪拍岸后自然的迴流，帶著一種卸力后的巧勁。他再次投出球，這一次，軌跡更加清晰：初速不慢，卻在中途突然“拐彎”，帶著細密的下旋，像被看不見的水流推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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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什麼球？” Kawil推著輪椅過來，手套上沾著泥，眼睛卻亮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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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望著雨幕中的太平洋，浪花正一卷卷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叫……海浪指叉球？“他自己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荒唐，卻又找不到更合適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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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教練是被Kawil的呼喊吸引過來的。他撐著傘站在看台上，表情像一塊被雨水泡硬的木板。「花裡胡哨的，職業賽場不吃這一套。」他嘴上這麼說，卻從口袋裡摸出了測速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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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顆「海浪指叉球」飛出時，測速槍顯示「138km/h」。比他平時的最快球速還快了3k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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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顆球，阿美教練讓Kawil站到本壘板後。球在接近Kawil時突然下墜，Kawil下意識地抬手套，球卻擦著他的指尖掉進了泥里。“軌跡……有點怪。 “Kawil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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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顆球，阿美教練親自蹲在捕手區。雨太大，他的眼鏡片上全是水珠，但當球飛過來時，他明顯頓了一下，手套伸到一半又猛地向下移——還是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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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再戴上時，看向阿凱的眼神變了。“再來十顆。”他說，聲音裡沒了之前的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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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顆球投完，阿美教練的訓練服已經濕透，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走到投手丘，在泥地上畫了個叉：「手指這樣分」，他捏著阿凱的食指和中指，「出手時手腕再轉半圈，像擰乾毛巾那樣。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給阿凱調整動作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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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球路……在台灣職棒沒見過。“教練看著測速槍上穩定的”138km/h“，突然露出了訓練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像雨後初晴的天空，”有點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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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是踩著腳踏車冒雨來的。她把車停在看台下，舉著手機站在雨裡，鏡頭對準投手丘上的阿凱。“阿凱，再投一次！ 我要拍給阿嬤看！“她的聲音被雨聲打碎，卻帶著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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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對著鏡頭投出一顆「海浪指叉球」。雨晴把視頻慢放，突然“呀”地叫了一聲。她放大畫面，球尾的旋轉軌跡在雨幕中劃出一道淡白色的弧線——那弧線的弧度，竟和豐年祭上族人手搖的月桃葉環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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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雨晴把手機舉到阿凱面前，螢幕上是她去年拍的豐年祭視頻：族人手搖月桃葉環，環影在篝火上投下的弧線，與球尾的旋轉軌跡完美重合。 “阿嬤說，月桃葉環的轉動是跟著海風的節奏，你的球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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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看著螢幕，突然明白了這顆球的真正來歷：它不是憑空出現的，而是旺角的雨水教會他的巧勁，是台東的海浪賦予他的節奏，是阿美族撒網動作裡的智慧，更是他在無數個孤獨夜晚里，對棒球最本能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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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在視頻備註里寫道：「阿凱的球，是旺角的雨和台東的風一起吹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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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時，天邊裂開一道金色的光。阿凱坐在投手丘上，看著自己在泥地上的腳印，深深淺淺，像他一路走來的軌跡。Kawil推著輪椅過來，把一瓶運動飲料遞給她：「教練說，明天開始，讓你用一軍的投手丘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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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擰開瓶蓋，飲料的氣泡在舌尖炸開，像無數細小的浪花。他想起剛到台東時，對著投球機頻頻揮空的自己；想起在二軍基地被邊緣化的孤獨；想起陳伯寄來的香港泥土，此刻正和台東的紅土混在一起，在他腳下釀成新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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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指叉球”——這個帶著兩地印記的球路，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更廣闊世界的門。而他知道，這把鑰匙的齒痕裡，刻著旺角的鐵皮屋頂，也刻著台東的太平洋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Y05rkmb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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