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與夜行 - （57）等待

關於「初娘」的真相，他始終未能說出口。

如今的沈燕飛，眉目間雖添了幾分溫潤，卻也總在不經意時流露出一絲迷惘。每當她獨坐窗前，眼神飄向遠方時，陸澤初便知道——

她仍在尋找那個「真實」的自己。

他不想在此刻增添她的負擔。

更何況，這些日子他確實忙得腳不沾地。每隔三日便策馬前往灰山寨，在那些長滿青苔的墓碑前灑酒祭奠。

風吹日曬早已習慣，回府時總帶著一身塵土與寒意，卻從不踏入主廂房，只靜靜歇在偏院。

一個月過去，兩人同住一屋，卻似隔著千山萬水。

偶爾夜半難眠，沈燕飛會望著帳頂發怔。

那個夢太真實了。

夢裡的沈府朱門依舊，父親的朗笑聲迴盪在庭院，而申行之——

那個夢裡的申行之，曾讓她卸下心防，甚至心生敬意。

可醒來後，一切煙消雲散。

陸澤初側臥在偏廂的榻上，指尖輕輕劃過枕畔空位。

他從未想過，世上竟有這樣的事—— 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OvtBaVPV6

同一個人，卻彷彿住著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一個會兇巴巴地踹他膝蓋，卻在夜裡蜷進他懷中取暖的沈燕飛；一個溫雅守禮、與他客氣疏離的沈燕飛。

而更荒唐的是—— 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wMTyODUlt

他竟對這兩個「她」，都動了心。

但他什麼也沒說。

她也什麼都沒問。

沈燕飛默默接受著這段「權宜之計」的婚姻，以為是他為了庇護她而設的局。

陸澤初也不點破，不告訴她——

是她自己答應嫁給他的。

他只是在等。

等那個或許永遠不會來的「有一天」。

等她真正記起一切，等她以「沈蕓」之名，主動牽起他的手。

這個迷惘的、以為自己只是「陸芷然」的女子，與他維持著這般似是而非的關係。

陸澤初閉上眼，任由黑暗吞噬視線。

——不如就這樣，靜靜等待吧。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90Lt8LKHT

——————

這夜難得兩人都有空閒，雖說陛下已封她為「義烈夫人」，全京城皆知她是女兒身，但多年習慣難改，她仍時常作男子裝束。

此刻她正將修繕灰山寨的報表遞給陸澤初過目，袖口微捲，露出腕間幾道細小傷痕——是白日除草時不慎劃的。

陸澤初目光一滯，下意識便捉過她的手，從懷中取出隨身藥膏。這動作太過自然，彷彿回到從前那個會嬌嗔著喊「太冰了」的沈蕓還在的時候。

「陸大人，我自己來就好。」沈燕飛卻微微抽手，語氣客氣而疏離。

陸澤初指尖僵在半空。 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mqqmhh9f

對了，現在的她不記得。

「以前我都會幫妳……」他低聲道，喉間發緊。

「嗯，多謝。」她垂眸淺笑，「但私底下既非真夫妻，就不勞煩您了。」

這話像把鈍刀，狠狠扎進陸澤初心口。他倏地起身，徑直走向床榻，連慣常的「哭哭嚶嚶」都忘了演——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沈燕飛根本不會察覺他的情緒。

「陸、陸大人……？」她果然滿臉困惑，甚至還認真反思，「我可是惹您生氣了？」

陸澤初咬著唇不語。難道要他說，他想像從前那樣將臉埋進她頸窩？想聽她軟著嗓子罵「滾」卻又縱容他的親近？

「陸大人……您不說，我不會知道的……」她輕嘆，終究還是耐心地走近。

見他仍背對著自己，沈燕飛想起軍營裡哄新兵的法子，猶豫片刻，終是坐到榻邊，輕輕拉過他的肩膀：「失禮了。」

陸澤初還未反應過來，後腦已枕上她柔軟的腿。百合香幽幽縈繞，是這一個月來他夜夜懷念的氣息。 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vUpFXLLmZ

「陳統將軍說過……」她笨拙地梳理他散開的髮絲，「這樣會好些。」

月光照見陸澤初泛紅的眼角。他忽然翻身，將臉埋進她腰腹處的衣料，聲音悶得發顫：「燕飛，妳可知我有多想妳……」

不是想「陸芷然」，是想那個會兇他、會踹門，卻也會在夜半鑽進他懷裡喊冷的娘子。

沈燕飛僵著身子，掌心懸在半空。她分明聽見了，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畢竟在她心裡，他們從未真正親密過。

——————

庭院裡，沈燕飛正專注地擦拭短劍。忽聞腳步聲近，抬頭便見蘇慶裴搖著摺扇走來，那雙含笑的眼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燕飛？」蘇慶裴試探性地喚了聲。 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FYcBn0N7C

聽聞腳步聲抬頭，那雙向來沉靜的眸子倏地亮了起來—— 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X2Xr17E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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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裴兄！」

她三步併作兩步上前，竟是比見到陸澤初還要歡欣，那聲「慶裴兄」喊得清朗灑脫。

蘇慶裴一怔，隨即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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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正的沈燕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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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視一笑，極其自然地給了對方一個結實的擁抱，臂膀相叩的力道彷彿還是當年並肩殺敵的兄弟。站在廊下的陸澤初卻只能默默別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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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們相識還比我早三年……

兩人如同久別重逢的兄弟般重重相擁，沈燕飛甚至興奮地拍了拍他的背，力道大得讓蘇慶裴咳了兩聲。

「燕飛啊！」蘇慶裴拍著她肩膀大笑，「妳可知這一年多來，見面就衝著我喊『瘋子』，那兇悍勁兒簡直——」

「竟有此事？」沈燕飛面露愧色，鄭重拱手，「明日定當登門賠罪。」

這般端正守禮的模樣，反倒讓蘇慶裴渾身不自在：「別別別！妳那樣……咳，挺鮮活的。」天知道他多懷念被罵「朝廷老狐狸」的日子。

陸澤初在旁暗自咬牙。 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kONF4A0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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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根本是喜歡被罵吧？

「慶裴兄貴為禮部侍郎，禮數不可廢。」沈燕飛神色鄭重，從前那個會踹他膝蓋、搶他酒壺的陸芷然幾時這般客套過？

趁著沈燕飛去備茶的功夫，蘇慶裴一把拽過陸澤初袖角：「這怎麼回事？她明明記起來了，卻又……」

「嗯，全想起來了。」陸澤初苦笑，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茶盞裂痕，「連帶把當『陸芷然』的事……全忘了。」

可兩人望著與「失憶期」判若兩人的沈燕飛，心頭同時泛起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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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會喊「夫君」的陸芷然，彷彿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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