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南伊連的新娘 - 第一話、一個人的婚禮

初春的陽光穿透斑駁的彩色玻璃，照耀海利王國首都的大聖堂、落在女神肅穆的雕塑上，最後將整座聖堂灑滿神聖的金色暖陽。

灰髮的戴維斯神官推了推金色的單邊眼鏡，疲憊的視線落在長梯盡頭的女性身上。

她穿著一身新娘禮服，手上是象徵純潔的白色玫瑰花束，落間的禮服以無數的碎鑽點綴，空蕩的脖頸綴以潔白而圓潤的三股珍珠項鍊，珍貴的紅寶石打磨成淚珠狀，與新娘那頭玫瑰般鮮豔的紅髮十分相稱。

透過半透明的薄紗，能夠看見新娘那頭顯眼的紅色長髮以及抹上口紅的嘴唇勾起的笑意。

今天正是海利王國第一王子伍迪加尼殿下的婚禮之日。

而眼前的聖堂，正是婚禮的會場。

即便當了數十年的神職人員、主持過無數的婚禮，眼前的景象可說是聞所未聞。

接到國王陛下的請求時，戴維斯神官曾經感到欣喜，以為這是自己在教會中數十年的努力終於受到認可。

其實戴維斯神官也並非完全沒感到不對勁，身邊的神職人員均未受邀婚禮、這個兩國結合的隆重婚禮甚至沒有太多人討論。

戴維斯還曾自我安慰，想著是伍迪加尼殿下諸事繁忙、不喜鋪張，希望一切從簡才如此低調。幾天，甚至還聽說王子殿下因故暫時離開首都的消息。

海利王國現金的國王性格軟弱，自從殿下接手政務後才逐漸邁向正軌，人們對於這位王子的評價遠高於身體抱恙、纏綿病榻的國王陛下，期待著屬於王子的時代正式到來。

可當他做好萬全準備，在王子阿爾傑親信的引導下走入空無一人的聖堂，他才開始感到不安。

整個聖堂杳無人煙，除了婚禮用的紅毯與一些花束之外，跟平常沒有兩樣。

就連王子的親信也沒換上節日的禮服，就好像只是一個普通的日子，而不是王子殿下的婚禮。

不安驅使戴維斯開口詢問：「這真的是婚禮的會場嗎？您是否弄錯了。」

如果不是錯覺，阿爾傑看過來的視線帶著一絲同情。

「沒有弄錯。稍晚費南伊連的公主薇薇安娜將會在侍女的陪伴下準時抵達，到時候就麻煩戴維斯神官閣下。另外，這是婚禮上用到的交換戒指，還請您代為轉交。」

他將一個方形的黑色盒子遞給戴維斯。

戴維斯收下之後，這才猛然意識到不對。

「讓我代為轉交……那伍迪加尼殿下呢？」

「伍迪加尼殿下回不來了，婚禮就照常舉辦吧。」

即便努力克制，神官的聲音仍不自覺拔高：「您是說，伍迪加尼殿下不打算參加自己的婚禮？」

阿爾傑抿了抿嘴唇。「殿下事務繁忙，不克參加，還請神官閣下按照流程完成儀式。」

「這……」

「那就有勞了。」

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表情不多的阿爾傑對祭司行禮，神聖的結婚殿堂只有皮靴遠去的腳步聲，徒留神官一人捧著精緻的盒子，面對滿室的死寂。

戴維斯神官面如死灰。按照那位殿下的性格，絕對不可能因為出訪延遲而無法出席婚禮，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打從一開始就無意參加自己的婚禮。

幾名侍女到來，整理了婚禮會場並且鋪上紅毯。

鐘聲敲響之前，四、五位身穿正裝的賓客到來，看來伍迪加尼殿下姑且還記得要為婚禮準備見證人。

不久之後，身穿白色婚紗的新娘如期而至，唯有為她提裙的陪嫁侍女一同到來。

應該充滿賓客的聖堂實在太寂寞，與其說是結婚儀式，寂寞地像是葬禮。

表情尷尬的神官站在階梯的盡頭，對她露出自認最友善的笑容。

「歡迎您的到來，薇薇安娜殿下。」

薇薇安娜公主稍稍瞪大眼睛，似乎對眼前的景象感到些許詫異。

「伍迪加尼殿下呢？」

在薇薇安娜的注視下，戴維斯的笑容有些僵硬，但長年的人生歷練讓他很快梳理好自己的情緒。

現在的他不只是證婚的神官，恐怕還得為兩國的邦誼盡一份心力。哪怕說錯一句話，都會讓這位遠到的王子妃大發雷霆……若不是作為海利的一份子，戴維斯都開口責備這位毫無誠意的丈夫。

「殿下公務繁忙，不克參加，指派我代表海利王國向您致上最真誠的問候。」

薇薇安娜公主的笑容稍微收斂，眼看就要大發雷霆。

戴維斯神官低下頭，準備迎接公主殿下的怒火。

——可是什麼都沒發生。

「是嗎？我知道了。」

薇薇安娜公主口吻平靜到讓人費解。

戴維斯神官閣下在腦內組織好的道歉毫無用武之地，他忍不住抬頭看向台階下的公主。

她的神態自若，看不出一點情緒，彷彿今天伍迪加尼殿下缺席的不是婚禮，而是某一次臨時起意的下午茶。

神官的視線難以克制地落在新娘身邊那個空蕩蕩的位置。

在這樣詭異的沉默中，薇薇安娜開口道：「神官閣下，我已經準備好了。您隨時可以開始。」

本應在掌聲與祝福聲中步入婚姻、象徵兩國聯姻的神聖儀式，就這樣被伍迪加尼殿下以政務繁忙為由直接缺席。對於遠道而來的王妃，這樣的婚禮幾乎是一種屈辱，就連戴維斯神官都對她感到些許同情。

眼前的公主非但沒有任何抱怨，婚紗底下，那張帶著淺笑的臉蛋甚至看不出絲毫不耐煩。

世上又有哪個國家的公主能夠接受未來丈夫這種程度的冷落，卻毫無怨言？

恐怕也只有眼前這位了。

傳聞這位費南伊連的公主身體孱弱，很少出現在公眾之前。

或許正因為如此，她才沒能理解丈夫的缺席代表的意義。

戴維斯神官清了清喉嚨，「在女神與在場諸為賓客的見證下，薇薇安娜．費南伊連妳願意發誓，不論順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者貧窮、健康或者病痛，快樂或者憂愁，都將永遠愛著妳的丈夫伍迪加尼．海利嗎？」

「我願意。」

交換戒指的環節，是由公主本人為自己戴上象徵兩國情誼的鑽戒。

她凝視著左手無名指的戒指，露出與眼前場景完全不搭的微笑。

「在此，我宣布你們正式成為夫妻。」

不只臉上帶著笑容，連說話的語調都自帶一股笑意。

戴維斯感到一陣惡寒。

他不理解伍迪加尼殿下的態度，更無法理解薇薇安娜公主殿下的平靜坦然。

雖說兩國是政治聯姻，但作為海利的第一王子，既然接受來自費南伊連的新娘，理應給這位公主應有的待遇及尊重。若連婚禮都不願出席，別說是增進兩國邦誼，反倒會造成反效果。

作為神職人員，他打從心底祈禱王子殿下輕率的缺席不會對兩國的邦誼造成負面影響。

戴維斯毫無道理地認為，這位薇薇安娜公主不會向母國告知自己被冷落的消息。

初見那張宛如面具般不變的笑容，會以為公主是個好脾氣、溫和愛笑的人，可自從發現她臉上只有笑容之後，戴維斯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是早料到會受到這樣的待遇，還是對此並不在意？不論原因為何，接下來肯定不會平靜。

薇薇安娜公主在他面前喝下象徵婚禮完成的白葡萄酒。

戴維斯神官發自內心地說：「祝您一切順利。」

那張不變的笑臉似乎終於出現些許裂痕。

「謝謝您，戴維斯神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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