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猷異客：未爆彈 - Ch1Ep3 合法、沉默、裝置

「不是沒有聲音，是聲音早就被安排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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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部會議從未停止，只是名字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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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申訴應對」到「聲譽維護專案」，再到後來的「危機處理暨家長關係協調」。

每一個詞彙都乾淨、合宜、無法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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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在開會時說：「這件事沒有進入正式司法程序，現在最重要的是控管訊息，不要讓情緒蓋過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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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經理補充：「我們尊重每位學生的情感經驗，但情感不是證據，教育工作者也有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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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桌前，十六張椅子，十六份資料，沒有人談論那一個人的名字。

芷恩、或是另一個女孩，都被替換成「個案代碼：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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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比較好記，也比較容易報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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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建議：「要不要請那位老師先休假？」

主任眉頭皺了皺，回：「會讓人以為我們承認了什麼。」

再補一句：「這年頭學生敏感得很，家長更是，說錯一個字可能被錄音流出去。」

副校長說：「我們不評論個人，只回應制度。」

於是，會議結論如下：

1. 不發布聲明。

2. 若有媒體詢問，統一回應：「經內部調查，並無不當行為發現。」

3. 若有學生家長詢問，請轉交主任回電。

4. 該教師暫不排課，但保留職位與薪資。

5. 若學生家長堅持投訴，提供性平管道轉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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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流程早已寫入內部文件，名稱是《教職危機應變細則》。

條文審慎，遣詞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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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1條寫道：

「於教師被指控但無確切事證前，不得先行處分，以免構成名譽損害或勞權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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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文字，被印成簡報投影在牆上。

沒有異議。沒有人對那段話說出任何不同意見。

芷恩不知道這些細節。

她只知道老師的課突然換人了，新的老師講話很快，會笑，但不引用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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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聽著新老師講句型、寫黑板，像是在聽另一個世界的事。

有一刻，她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被換掉了

—只是她還不知道，她變成的是什麼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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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放學，她經過辦公室，看到主任與一位陌生男子交談。

男子穿深色風衣，手裡拿著一個資料夾，表情冷靜、語調穩定，像是在念一份使用說明書。

她只聽到他說了一句：

「制度不是為了揭露，而是為了不再出錯。」

主任點頭，回：「我們會補強內部機制，感謝建議。」

她知道那個人是誰—法猷。

她想走近，但他已經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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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從來不屬於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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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她收到一封匿名信件，內容只有一句話與一段法條截圖：

「沉默是制度的選擇，不是妳的錯。」

教師法第14條第1項第4、5款：

「對學生有性騷擾行為者，應予解聘，不得再聘任。」

但那條法律，前提是「查證屬實」。

而查證的方法，早就在第一輪訪談時被結束了。

因為她說：「我是自願的。」

因為主任說：「她已經成年了。」（事實上是錯的，她當時仍未滿十六歲）

因為家長說：「我們不希望把事情鬧大。」

因為大家都想「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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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她在家裡桌上發現一本她以前寫的作文集，裡頭有她十六歲那年寫的作品〈裂縫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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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文的最後一句，是她自己當時寫的：

「如果這個世界無法容納裂縫，那我們就變成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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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著，輕聲讀出那句話，心裡想著：

「原來她早就知道，但沒人當她說的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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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芷恩依然坐在書桌前。她手指輕輕抚摸著那本《裂縫之書》，每頁都記錄著她那時的思考，那時的情感。

這些文字曾是她的「出口」，曾是她唯一能將內心紛亂具象化的方式，現在卻變成了無法觸碰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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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到那篇未曾發表的作文，題目是〈裂縫的痕跡〉。文字中，語氣明亮且清晰，卻帶著一種「尋求認可」的苦楚。

她寫下的最後一句話讓她不禁低頭輕笑：

「若每一條裂縫都能被填補，這世界或許才會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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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她明白了，裂縫不僅無法被填補，還因為被埋葬在沉默中，變得更加巨大、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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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內心的痛楚，這痛楚不在於當下的情感，而在於回望過去所有未曾發現的事——

那種長久以來的錯誤認知，那些未曾揭露的權力結構，總是在她無知時悄悄塑造了她的選擇。

她開始懷疑自己：她真的選擇了嗎？還是那些選擇早已被隱形的「規則」操控，直到她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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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突然震動，打破了她的思緒。

是一則來自老師的簡訊，內容只有一行：

「明天我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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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住了，心臟突然加速跳動。

她按下了「查看」後，簡訊畫面卻迅速切換成了法猷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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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又一次成了她必須面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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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當法猷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他不再像上次那樣隱秘，他的身份不再是「外部觀察員」，而是以某種近乎司法觀察員的立場出現。他的每個問題都像在打破她所知道的「正常」與「法律」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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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時的回答依然記得：「我不是受害者。」

但法猷輕輕地說了一句：「那是你的選擇，對嗎？」

他沒有斷言，也沒有評價，只是冷靜地觀察她一眼。那眼神讓她無法逃避，彷彿有某個大門被打開了，她不再能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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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後，學校董事會的「聲譽恢復計畫」小組召開了最後一次會議。會議紀錄顯示，經過內部多次磋商後，決定對程老師「予以保留」，並暫時終止與家長的聯繫。校方的處理方式是保持「沉默」，並在問題蔓延前進行「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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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再提及芷恩，也無人關心她的選擇是否符合她的心意。

這一切的處理方式正如同她在長椅上看到的那封官方通知——「事件已結束，已進行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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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了，這世界的很多問題，從來不是靠「解決」來收尾，而是靠「適當的結束」來遮掩。

這樣的結束，其實是一種無聲的剝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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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芷恩開始習慣了這種「空隙中的生活」。

她不再與任何人深談過程，也不再問自己是否應該做出改變。

她成了那個不再需要發聲的「靜物」，逐漸將所有的痛楚埋藏，直到它不再發作，也不再需要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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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個空曠的午後，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書桌，打算將所有與這段往事有關的物品，無論是手稿、文件還是老師的簡訊，都丟進垃圾桶。

但是，她突然停住了手。

她盯著那堆沒有被丟棄的資料，心裡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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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她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

—「我還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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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回想起法猷說過的那句話：

「『受害』不一定代表你覺得自己痛苦，但有些痛苦，不會馬上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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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了，這一切的問題，或許永遠不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也許這不是她的過錯，但這也不代表她能夠走出這場無聲的戰爭。

她的選擇，仍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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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芷恩在校園中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聽見身後有輕輕的步伐聲。

她回過頭，看到法猷站在不遠處，穿著那件黑色風衣，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他沒有多做停留，繼續走過她的身邊，像是剛才的那段對話，從未發生過。

芷恩低頭，默默看著手中的手機——

這不再是一場簡單的「選擇」，這是一個無法停滯的程序。

她對自己說：「我還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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