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的最後一縷餘暉,沉甸甸地壓在終南山墨綠的脊線上,將天際暈染成一片壯烈的血紅。書塾內光影迅速黯淡,浮塵在最後的光柱中狂舞,如同無數驚惶的精靈。羅邦風的背影,如青松般挺直,佇立在愈發幽深的窗前,彷彿與窗外沉入暮色的山巒融為一體,只留下一個沉默而沉重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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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詠萱那聲細若蚊蚋、帶著劇烈顫抖的「先…先生…」,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在寂靜的書塾中漾開微弱的漣漪,隨即被更龐大的寂靜吞沒。她僵立在原地,雙手緊緊攥著粗布裙襬的側縫,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臉頰滾燙,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破喉嚨。方才衝破恐懼桎梏的勇氣,在出口的瞬間彷彿已被抽乾,只剩下無盡的羞赧和等待回應的煎熬。她不敢看他的背影,目光死死盯著自己沾了些灰塵的鞋尖,彷彿要將地面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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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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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那青衫的背影微微動了一下。羅邦風緩緩轉過身。暮色已濃,他的面容籠罩在陰影中,看不清具體神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依舊亮得驚人,如同古井映照著最後的天光,平靜地落在劉詠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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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詫異,沒有探究,也沒有因這突兀的呼喚而產生的任何波動。那目光依舊沉靜,卻比任何語言都更深邃地承接了她這聲艱難的呼喚所包含的一切——那份因他剖析家國大勢而激起的震撼與崇敬,那份渴望交流卻又無所適從的窘迫,以及那深埋心底、對亂世與自身處境的巨大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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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應她的呼喚,甚至沒有詢問她為何突然開口。只是極其自然地,彷彿方才那聲呼喚從未發生過,又或是早已被他納入這片沉默的天地之中。他邁開腳步,步履沉穩依舊,卻並非走向門口離開,而是繞過書案,走向牆角堆放的柴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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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詠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體下意識地向後微縮,幾乎又要縮回那安全的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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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卻並未看她。他從柴堆中抽出幾根略粗、乾燥的松枝,又從書案下一個不起眼的陶罐裡,取出一小塊引火的松明(富含油脂的松木塊)。接著,他走到書塾中央的空地上,蹲下身,動作嫻熟地將松枝架好,將松明小心地塞入底部縫隙。然後,他拿起火鐮與火石——兩塊邊緣被打磨得鋒利的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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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嚓!
清脆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書塾內格外清晰。幾點橙紅的火星濺落在乾燥易燃的松明碎屑上。羅邦風湊近,極輕、極穩地吹了幾口氣。一股微弱的、帶著松脂特有香氣的青煙嫋嫋升起。火星頑強地亮起,蔓延,終於,「噗」地一聲,一朵溫暖的、跳躍的橘黃色火苗,在松枝間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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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迅速驅散了書塾一角的黑暗,也驅散了劉詠萱心頭一部分冰冷的恐懼。溫暖的光暈搖曳著,映亮了羅邦風沉靜專注的側臉,也將劉詠萱蒼白臉上的驚惶與淚痕照得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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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簇新生的火焰穩定下來,然後站起身。火光在他青灰色的布袍上跳躍,將他沉默的身影投在牆壁上,顯得愈發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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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早些回去歇息。」羅邦風的聲音終於響起,低沉而平緩,如同山澗流淌的溪水,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他沒有解釋點火的用意,也沒有對劉詠萱的呼喚做出任何直接回應,彷彿點燃這堆火,便是他此刻唯一需要表達的語言——驅散黑暗,給予溫暖,無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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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再未停留,邁步走向門口,青衫身影很快融入門外深沉的暮靄之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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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塾內,只剩下劉詠萱,和那堆噼啪作響、散發著溫暖與松香的篝火。跳躍的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眸中,驅散了部分驚惶,卻留下更深的茫然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動。他就這樣走了?沒有追問,沒有探究,只是……留下了一堆火?這份沉默的體諒,比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更深刻地撞擊著她的心靈。她緊繃的身體,在這份無言的包容和火焰的暖意中,終於一點點鬆懈下來。她慢慢挪到火堆旁,伸出手,感受著那真實的、跳躍的暖意。指尖的冰涼被驅散,連帶著心底那凍結的恐懼,似乎也融化了一角。她抱緊了懷裡那個深青色的包袱,蜷縮在溫暖的火光旁,像一隻終於尋到避風處的雛鳥。遠處,傳來了桃源村第一聲警惕的犬吠,悠長而警覺,刺破了山村的寧靜,預示著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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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湧動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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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德元年(763年)十一月初,終南山間的寒意已如附骨之疽。昨夜一場猝不及防的冷雨,將山巒、村落洗刷得清冷透亮,卻也帶來了刺骨的濕寒。清晨,厚重的白霜嚴嚴實實地覆蓋了茅屋的頂、枯黃的草垛、溪邊的石頭,在初升的慘白日頭下閃爍著冰冷的銀光,空氣凜冽得吸一口都帶著刀割般的痛楚。山澗的溪水流得更急,嘩嘩之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喧囂。往日歡快的鳥鳴稀疏了許多,只有幾隻烏鴉在光禿的樹梢盤旋,發出嘶啞難聽的「呱呱」聲,為這份清冷增添了幾分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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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村的寧靜,如同結了厚冰的湖面,看似堅固,底下卻被來自外界的暗流衝擊得裂痕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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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詠萱醒得很早。書塾篝火的暖意似乎還殘留在記憶裡,但昨夜斷斷續續、此起彼伏的犬吠聲,和隱約從村口方向傳來的、壓抑的議論聲,卻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讓她無法真正安眠。她推開空屋糊著素紙的木窗,一股裹挾著霜寒與濕泥氣息的冷風猛地灌入,讓她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粗布衣裙。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村塾的方向,那個青衫身影,此刻應已在書房中了。想到昨日他筆下那力透紙背、剖析時弊的沉重字句,還有那堆沉默卻溫暖的篝火,她的心湖便泛起複雜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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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她準備像往常一樣,鼓起勇氣走向那個能讓她暫時忘卻恐懼的書卷世界時,村口方向驟然爆發的、夾雜著驚惶哭腔的嘈雜聲浪,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清晨的寂靜,也狠狠扎進了她剛剛平復些許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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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混亂、絕望、帶著長安噩夢中熟悉的恐懼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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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詠萱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她猛地後退一步,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框,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長安街頭燃燒的屋宇、猙獰的潰兵、堆疊的屍骸、還有芸香那張在洶湧人潮中被沖散時絕望的臉……所有刻意壓制的恐怖記憶,被這突如其來的喧囂血淋淋地撕開,洶湧地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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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無法呼吸,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她踉蹌著縮回屋內,「砰」地一聲緊緊關上房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裡衣。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像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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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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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景象,比聲音傳遞的更加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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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個形容枯槁、衣衫襤褷到難以蔽體的人,像從地獄裡爬出來一般,瑟縮在清晨的寒霜裡。他們身上沾滿了泥濘、草屑和暗紅的污跡,臉上刻滿了極致的疲憊、驚恐和一種劫後餘生的麻木。有的頭上胡亂纏著滲血的破布,散發著腐敗的氣味;有的拖著一條明顯扭曲變形的腿,靠著一根撿來的樹枝勉強支撐;一個懷抱著嬰孩的婦人,那孩子小臉青紫,哭聲微弱得如同小貓,而她渾濁的眼睛裡只剩下空洞的死寂。空氣中瀰漫著汗臭、血腥、傷口潰爛的惡臭和絕望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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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被早起勞作或擔憂巡視的村民圍在中間,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用嘶啞破敗的嗓子,語無倫次地哭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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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全沒了!長安……長安城完了啊!吐蕃人的彎刀……見人就砍……像割麥子一樣!」一個像是小販模樣的中年男人,臉上帶著煙熏火燎的黑痕,聲音帶著哭腔,雙手絕望地在空中揮舞,彷彿要驅散腦海中煉獄般的景象,「皇城……皇城都燒塌了!到處是火……到處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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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從……從藍田那邊的山裡逃過來的!」另一個鬚髮糾結、滿臉污垢的老農,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癟癟的破包袱,裡面似乎只有幾塊乾硬發黴的餅,他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比霜寒更冷的恐懼,「吐蕃人是惡鬼……可……可那些丟了魂的官軍,比惡鬼還狠啊!他們……他們搶光了我們村最後一點糧種,把……把我家老大……活活打死了……就因為擋了他搶糧的路……」老人說不下去,渾濁的老淚混著臉上的污垢滾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間結成了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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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土匪!到處都是吃人的土匪!」一個年輕些、但同樣蓬頭垢面的漢子,手臂上纏著的破布已被黑紅的血漬浸透,散發著腥氣,他驚恐地環視著桃源村周圍的山巒,聲音因恐懼而變調,「北邊……黑鴉嶺!聽說盤踞了好大一窩!專劫逃難的隊伍!殺人……搶女人……連孩子都不放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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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哪還有官!」一個穿著破爛不堪、依稀能看出是驛卒服色的男人,滿臉苦澀和憤恨,用力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衙門的官老爺跑得比兔子還快!公文?告示?屁用沒有!亂了……全亂套了!拳頭大就是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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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零碎卻無比真實、帶著血淚和寒氣的哭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冰刃,狠狠刺入圍觀村民的心臟,也徹底擊穿了劉詠萱那脆弱的心理防線。她蜷縮在冰冷的地上,牙關緊咬,發出細微的「咯咯」聲,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殘燭。那些流民描述的每一幕,都與她親身經歷的地獄重合、放大!芸香……芸香是不是也遭遇了這些?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窒息感和無邊的恐懼幾乎要將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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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如同致命的瘟疫,在桃源村這片看似平靜的土壤上瘋狂滋長、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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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啊!吐蕃人……會不會也摸到咱們這山溝裡來?」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臉色慘白如紙,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下意識地將懷中懵懂的孩子摟得更緊。
「那些天殺的潰兵和土匪……咱們村這麼偏,他們真能找來嗎?」一個鬚髮皆白的老漢,拄著鋤頭的手都在顫抖,憂心忡忡地望著通往山外那條被霜雪覆蓋的泥濘小路。
「黑鴉嶺……離咱們這兒……翻過兩座山頭就是啊!」有人驚恐地喊了出來,聲音尖銳刺耳。
「糧食!咱們的糧食怎麼辦?地窖裡那點存糧,要是被土匪搶了去,這寒冬臘月的,咱們吃什麼?啃樹皮嗎?」恐慌迅速轉向最現實、最迫切的生存威脅。
「水!村口那條溪水要是被他們在上游斷了或者下了毒……」更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鑽入每個人的腦海。
「嗚嗚……這可怎麼活啊……不如現在就吊死算了……」悲觀絕望的哭嚎聲再也壓抑不住,在清冷的晨空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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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雞犬相聞、炊煙裊裊的寧靜山村,瞬間被末日般的陰影籠罩。家家戶戶緊閉門窗,男人們面色凝重地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憂慮和無措。女人們摟緊了孩子,躲在屋內角落,低聲啜泣,淚水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孩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緊張和大人們的恐懼感染,睜著驚恐的大眼睛,緊緊抓住母親的衣角,不敢哭鬧。空氣中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焦慮、恐懼和絕望的氣息,往日勞作時的號子、孩童的嬉鬧,早已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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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策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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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匯聚了巨大恐懼的洪流,很快便找到了宣洩的方向——村中那間簡樸卻被視為定心之所的村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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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先生!您可得給大夥兒拿個主意啊!」
「羅先生!吐蕃蠻子會不會打過來?」
「土匪要是來了,咱們這些老的老小的小,可怎麼辦啊?」
「是啊,羅先生,您見識廣,學問大,快給指條活路吧!」
村裡的幾位長者,鬍子都在顫抖,還有栓柱爹、李石頭等幾個平日裡主事的青壯漢子,簇擁著滿臉惶急、眼圈通紅的張嬸和七婆,幾乎是撞開了羅邦風書房的門。不大的屋子頓時被擠得水洩不通。眾人七嘴八舌,聲音裡充滿了絕望的恐懼和對羅邦風近乎神明的殷切期盼,所有目光如同灼熱的探針,齊刷刷地聚焦在書案後那個青衫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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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早已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他靜靜地坐在那裡,深邃的目光平靜無波,彷彿早已預見了這一切的到來。他面前攤開的,並非經史子集,而是一張由他自己繪製的、墨跡尚新的終南山附近地形草圖,上面清晰地標註著山巒起伏、溪流走向、村落位置以及幾條主要的山徑小路。旁邊攤開的幾卷兵書——《孫子兵法》、《吳子》、《尉繚子》,書頁翻動的痕跡猶新,顯然方才還在研讀。案頭一角,靜靜躺著一枚細小的竹筒,火漆完好,透著不尋常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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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湧入的人群和紛亂嘈雜的詢問、哭訴,羅邦風並未顯出絲毫慌亂。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下,做了一個沉穩而清晰的下壓動作。這個動作彷彿帶著某種無形的力量,喧鬧的書房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聲。所有的目光都緊緊鎖定在他沉靜的臉上,如同溺水者仰望唯一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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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鄉親,稍安。」羅邦風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如同山間沉厚的磐石,瞬間壓下了眾人心頭翻騰的驚濤駭浪,「吐蕃大軍,意在長安財帛宮室,劫掠已足。其騎兵雖利,卻不善山地奔襲纏鬥。南山深險,溝壑縱橫,林深路狹,非其用武之地。彼等志不在此,短時內,斷不會捨易求難,深入窮追。」他語調平緩,條理分明,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篤定,直接否定了吐蕃大軍來襲的最大恐慌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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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聞言,緊繃的神經似乎被這份沉穩的論斷稍稍拉回一絲,但臉上濃重的憂色絲毫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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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羅邦風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如鷹,緩緩掃過眾人焦慮的面孔,「潰兵流竄,盜匪滋生,確為心腹之患,迫在眉睫。彼等如喪家之犬,飢寒交迫,凶性畢露,鋌而走險,危害更甚於遠敵。」他一針見血地點出了桃源村當下真正的、致命的威脅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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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咱們該怎麼辦?」栓柱爹,這個壯實的獵戶,此刻聲音也帶著顫抖,問出了所有人心底最絕望的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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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的目光落回案頭的地形圖上,修長有力的手指精準地點向代表桃源村的位置,然後沿著村莊周圍的山勢、隘口緩緩移動:「固守待援,不切實際。天時難測,地利可依。」他抬起頭,看向眾人,眼神沉靜而堅毅,彷彿蘊含著無窮的力量,「桃源村,背倚南山,三面環山,並非無險可守。當務之急,需立章程,聚人心,備器械,明警訊,倚地利而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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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簡潔有力,沒有豪言壯語,卻像黑暗中驟然點亮的燈塔,瞬間驅散了眾人眼前的迷霧,清晰地指明了一條生路。恐慌開始被一種尋找出路、急切行動的衝動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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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籌帷幄,佈防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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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站起身,走到人群前方。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與平日溫和教書先生截然不同的氣質——沉靜、果斷、透著掌控全局的威嚴與令人信服的智慧。青衫磊落,在昏暗的光線中,宛如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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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爹,王老六,」他直接點出村中兩位經驗最為豐富、熟悉後山每一條獸徑的老獵戶,「你二人,即刻挑選十名熟悉後山地形、手腳麻利的青壯,攜帶獵叉、砍柴刀、斧頭,再尋些堅韌的硬木。目標兩處——」他的手指精準地戳向地圖上兩個用硃砂標註的點,「村後鷹嘴巖隘口,西山斷魂坡下的狹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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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嘴巖,」他語速清晰沉穩,「兩側巖壁陡峭,僅容一人側身而過。伐木設柵!不必求高過丈,但求粗壯、交錯、深埋,務必堅實!頂端削尖,交錯處以老藤、鐵線(山中堅韌的藤蔓)絞緊!形成阻礙,遲滯來人,迫其擠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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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魂坡狹溝,」他手指移動,語氣加重,「此為重中之重!溝長三十餘步,寬僅容兩三人並行,兩側巖壁如刀劈斧鑿,高逾兩丈!此乃天賜之險!」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兩位獵戶,「於溝口及溝中轉彎處,伐巨木設柵,務必牢靠!更關鍵者,溝頂兩側,」他手指點向溝頂兩翼,「砍伐荊棘藤蔓,遍佈其間,越密越好!再搬運大小石塊、枯木堆積於溝沿,務必穩固,聽號令方能推下!令其入溝難行,入則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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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老獵戶眼睛驟然亮起,臉上因恐懼而生的頹喪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點燃的鬥志和對這精妙地利利用的欽佩。他們用力抱拳,聲音洪亮:「明白!先生放心!定叫那溝變成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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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石頭,趙鐵錘!」羅邦風轉向村裡力氣最大、也略懂打鐵的兩名壯漢,「你二人,帶人速去收集村中所有廢棄農具——鐮刀、鋤頭、鐵鍬頭,不拘好壞!集中至鐵匠爐旁!同時,」他指向屋外堆放的木料,「尋硬木,榆木、棗木最佳,削製長柄,務必堅韌!長度,」他用手比劃了一下,「至少八尺(約2.5米)以上!將鐮刀、鋤刃加固綁牢於木柄頂端!不求鋒利無匹,但求長而有力,可拒敵於數步之外!鐵鍬頭磨利邊緣,亦可做劈砍重器!此為我村長兵!」這是將農具改造成最簡易實用、適合狹窄地形防禦的武器。李石頭和趙鐵錘摩拳擦掌,眼中燃起火光:「是!先生!保證造得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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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七婆,」羅邦風看向幾位德高望重、處事穩重的婦人長者,「煩請召集村中所有婦孺老弱。婦人分作三隊:一隊,於村中曬穀場、以及通往村後山洞的要道旁,架起數口大鍋,日夜不熄火!燒煮滾水、備足菜籽油(或動物油脂)!此物,乃守禦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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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隊,」他繼續道,「收集所有可用的竹竿、硬木棍!粗細皆可,長度五尺左右。一端削尖,務必鋒利!製成尖樁!此物,可插於柵欄縫隙、矮牆之後,亦可近身攢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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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隊,」他語氣沉穩,「收集所有破舊被褥、麻袋、草蓆!填充沙土、碎石,務必緊實!縫合袋口,務求牢固!此物,可擋流矢,可堆疊於村口、巷尾薄弱之處,充作臨時矮牆,亦可從高處擲下,阻敵砸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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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後勤與輔助防禦安排得井井有條,充分利用一切可用之物,化平凡為守城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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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羅邦風的目光落在那個機靈卻已顯出幾分沉穩的少年身上,「帶上你平日玩得好的夥伴,挑選腿腳最快、眼神最尖、最熟悉山路的五個!你們的任務,最重——村之耳目,全繫於爾等!」他指著地形圖上三個用墨圈出的制高點,「以此處老鴉樹頂(視野開闊)、西山火石頂(可望黑鴉嶺方向)、南山望月坡(俯瞰進村主路)三處為眼!每處兩人,輪流值守!以枯枝、草蓆搭建簡易掩體,務必隱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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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懷中掏出幾塊不同顏色的碎布條:「以此為記!栓柱,你為總訊!紅布條繫於左臂,坐鎮村中高地,負責接收三處訊號!若有異常——無論是成隊人馬還是零星可疑者,無論是從哪個方向來,」他語氣斬釘截鐵,「立即點燃烽煙!煙務必濃黑!白日見煙,夜間則用浸透松脂的火把,以三短兩長為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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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布條分發給栓柱和另外幾個機靈少年:「黃布條繫於右臂者,為村內傳令!負責將總訊之命,速傳至各處防禦點、後勤點!藍布條者,專司引導!遇險時,專責指引老弱婦孺,按預定路線,速速避入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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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簡潔卻高效至極的指揮與通訊體系,在他沉穩的指令下瞬間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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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難之所……」羅邦風的手指最終點向地形圖後山一處隱秘的標記——一個水滴形的符號,「後山滴水洞!洞深三十餘丈,岔道如迷宮,主洞寬敞,且有暗流通風,可容全村。其入口,」他看向七婆,目光凝重,「隱於瀑布水簾之後,狹窄異常,僅容一人側身匍匐而入。此處為最後屏障!七婆,煩您帶幾位心細穩重、熟知山路者,即刻先行探路,清理洞內碎石雜物,儲備少量飲水、乾糧,以備萬一!切記,洞口路徑需做好偽裝,消除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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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令一條條清晰下達,有條不紊,涵蓋了偵察預警、地利阻擊、近戰防禦、後勤支援、通訊聯絡、撤退避難等所有生死攸關的環節。每一條都充分利用了現有條件和村莊得天獨厚的地形優勢,沒有絲毫花哨,卻無比務實、致命。他彷彿一位久經沙場、深諳兵家詭道的宿將,在冷靜地調度著他有限的「兵馬」,佈置著一道看似簡陋、卻暗合「以正合,以奇勝」之道的生死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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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羅邦風這突如其來展現的、與平日溫文爾雅截然不同的運籌帷幄之才所徹底震懾。那沉穩的語調,清晰的思路,對地形人事瞭若指掌的洞察,以及指令中透出的那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和掌控力,讓村民們眼中的驚惶迅速被一種近乎敬畏的信服和燃起的希望所取代。原來這位平日裡只教孩子們識字明理、溫和沉靜的羅先生,胸中韜略竟如深淵瀚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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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羅邦風環視眾人,目光沉靜如水,卻帶著千鈞之力,「大敵當前,懼無益,亂更危。唯有齊心,方可自保。各司其職,速速行動!切記,遇事不慌,以烽煙、傳訊為號,進退有據!護我桃源,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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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羅先生!」眾人齊聲應諾,聲音洪亮,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底氣和決絕的鬥志。恐慌被轉化為行動的力量,人群迅速而有條不紊地散去,奔向各自的崗位,如同精密的齒輪開始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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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後的凝視與無聲的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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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屋的窗欞後,劉詠萱不知何時已悄然起身。她蒼白的手指緊緊抓著冰冷的窗框,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沒有勇氣出去面對混亂的人群,只能透過窗紙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破洞,屏息凝神地觀察著外面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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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村民們臉上的驚惶與絕望,如何在羅邦風沉穩的言語和清晰的指令下,如同冰雪遇陽般迅速消融,被一種找到主心骨的堅定和同仇敵愾的熱血所取代。
她看到平日裡憨厚木訥的獵戶、鐵匠,此刻眼神銳利如鷹,領命而去時步伐沉穩有力,帶著一種被賦予重任的使命感。
她看到栓柱那少年臉上沒有了平日的跳脫,緊抿著嘴唇,鄭重地將紅布條繫在臂上,眼神裡是超越年齡的沉著與機警。
她看到張嬸、七婆等婦人,雖有憂色,卻也行動起來,指揮著婦女們架鍋燒水、削尖木棍、填裝沙袋,動作間帶著一種同舟共濟的韌勁和母性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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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切變化的核心,是那個站在村塾門口台階上、青衫磊落的身影——羅邦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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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未像戲文裡的將軍那樣激昂陳詞,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如同定海神針。偶爾對匆匆經過、前來領取布條或確認細節的村民低聲交代幾句,語調依舊平緩。他的側臉在深秋清冷的晨光中顯得輪廓分明,眼神深邃而平靜,彷彿眼前這場關係一村百餘口性命的生死動員,只是棋盤上一次尋常的落子。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沉靜,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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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詠萱的心,被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猛烈地撞擊著,幾乎忘記了自身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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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書卷上抽象的「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而是活生生在她眼前展開的運籌帷幄!
他對地形的利用(鷹嘴巖隘口、斷魂坡鬼門溝),精妙至極,暗合《孫子兵法·地形篇》中「夫地形者,兵之助也」的精髓,更是《吳子·應變》中「用少者務隘」的絕佳演繹。
他改造農具為長兵,組織婦孺製作尖樁、燒煮滾油、填裝沙袋,正是《墨子·備城門》中「民之勁弩長戟、蒺藜磚石、鑊湯火炭」等全民皆兵、物盡其用守禦思想的生動體現。
他佈置的瞭望點和烽火傳訊,層次分明,簡潔高效,完全符合《六韜·犬韜》中「明告戰日,漏刻有時」的預警要求,更將指揮通訊體系化繁為簡。
而他面對恐慌洪流時那份淵渟嶽峙的沉靜,讓她想起父親筆記中曾引述《尉繚子·攻權》的箴言:「將帥者,心也。心搖則軍搖,心定則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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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她曾在父親的藏書和筆記中讀過無數遍、卻只覺是紙上談兵的兵家典籍、守禦之法,此刻在羅邦風手中,竟化作了如此清晰、如此有力的現實!他不是在講解,而是在運用!不是空談謀略,而是在這亂世危局之中,以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智慧和無形的力量,為這一方小小的淨土,撐起了一片暫時安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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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近乎崇拜的情緒,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激動和一種奇異的安全感,在她胸中激盪。那雙總是低垂、閃爍著羞怯與不安的眸子,此刻緊緊追隨著那個青衫身影,裡面燃燒著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她彷彿第一次真正觸摸到了「謀略」二字的千鈞之重與灼熱溫度。原來,真正的智慧,並非只存在於書齋的故紙堆中,它更是一種能在風雨飄搖、生死存亡之際,為弱者築起壁壘、點燃希望、凝聚人心的磅礴力量!羅邦風那沉靜的身影,在她眼中陡然變得無比高大,散發著令人心折的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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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激盪難以平息。她轉身回到屋內那張簡陋的木桌旁。桌上,靜靜躺著她視若生命的深青色包袱。她小心翼翼地解開包袱結,取出父親遺留的、最核心的那幾卷地理筆記和輿圖摹本。指尖撫過父親遒勁飛揚的字跡,彷彿能汲取一絲力量。她翻開一本空白的冊頁——那是她自己的謄抄本。然後,她拿起那截燒焦的木炭筆,憑藉著記憶和窗外的觀察,開始極其專注地勾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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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條雖因炭筆的粗礪和手指的微顫而略顯毛糙,卻異常精準:桃源村的位置、周圍山巒的走向、溪流的脈絡、鷹嘴巖、斷魂坡狹溝、老鴉樹頂、西山火石頂、南山望月坡、後山滴水洞……一個個關鍵的地標,被她細緻地標註出來。這不是她父親筆下那些遙遠邊疆的輿圖,而是她親眼見證、親身感受到的、關乎生死的方寸之地!每一筆落下,都帶著她對那個沉靜身影的觀察與理解,也帶著她想要參與守護這片給予她暫時安寧的土地的微弱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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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筆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窗外的喧囂籌備聲,彷彿成了遙遠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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