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元年(763年)十月中,終南山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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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的火光與哭嚎,已被重重疊疊的青山阻隔在百里之外。這裡是終南山深處,一個被世人遺忘的角落。時序已至深秋,山色卻比長安城附近更為濃烈絢爛。層林盡染,楓葉如火,銀杏鋪金,蒼松翠柏點綴其間,構成了一幅盛大而靜謐的秋日畫卷。山澗淙淙,清冽的溪水在佈滿青苔和五彩鵝卵石的河床上歡快流淌,泠泠之聲是這片天地間唯一的樂章。空氣清冽得如同冰鎮過的泉水,帶著松針、落葉和泥土被晨露浸潤後的芬芳,洗滌著塵世的污濁與血腥。晨光熹微,金色的光線穿透薄霧,在林間投下長長的光柱,光柱中細小的塵埃如同精靈般無聲舞動。鳥鳴聲清脆悅耳,此起彼伏,宣告著新一天的開始,與百里之外那座正在煉獄中掙扎的帝都,恍如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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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寧靜的山色,溫柔地環抱著一個小小的村落——桃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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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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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盡,如同輕紗般籠罩在村外蜿蜒流淌的小溪上。溪水極清,倒映著兩岸燃燒般的楓紅與燦爛的金黃,也倒映著湛藍高遠的天空。空氣冰涼,呵氣成霜。幾隻早起的山雀在溪邊的灌木叢中跳躍,啄食著草籽,發出嘰嘰喳喳的脆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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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的張嬸,一個四十多歲、手腳麻利的婦人,穿著厚實的靛藍粗布襖裙,挎著一隻結實的柏木水桶,踩著沾滿露水的青草,熟門熟路地來到她每日取水的溪邊老位置。她放下水桶,習慣性地抬頭望了望天色,又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甘甜的空氣,臉上露出樸實而滿足的笑容。這裡的寧靜與安詳,是她生活全部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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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彎下腰,準備將木桶浸入冰涼的溪水時,目光卻被下游不遠處溪岸邊一個突兀的「東西」牢牢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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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絕不是溪邊常見的石頭或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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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團蜷縮的、骯髒的、幾乎與岸邊枯黃的衰草和灰褐的泥土融為一體的影子。像一隻被遺棄的、奄奄一息的小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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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了上來。她放下水桶,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踩著濕滑的石頭,朝那個影子靠近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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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得近了,那團影子的輪廓清晰起來——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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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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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臥在冰冷的溪岸邊,大半個身子浸在濕漉漉的草叢裡。身上那件原本可能是淺色的襦裙,此刻已被泥濘、煙灰、暗紅的血漬和草汁浸染得看不出本色,變得硬邦邦、髒污不堪,多處撕裂開大口子,露出裡面同樣污損的中衣和蒼白瘦弱的肌膚。一頭烏黑的長髮散亂地鋪在泥地上,沾滿了枯葉、草屑和泥土,遮住了大半張臉。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上,佈滿了細密的劃痕和青紫的瘀傷,有些傷口還在滲著淡淡的血水。她的懷裡,死死地抱著一個用深青色粗布包裹、同樣骯髒不堪的包袱,彷彿那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即使在昏迷中也用盡了全身力氣摟抱著。她赤著雙腳,腳底滿是污泥和乾涸的血跡,腳踝處有幾道深深的擦傷,皮肉翻捲,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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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個人一動不動,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只有胸口極其輕微、幾乎不可察覺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露水凝結在她散亂的髮絲和冰冷的臉頰上,讓她看起來像一尊被風雨摧殘後遺棄在荒野的瓷偶,脆弱得下一刻就會徹底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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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的老天爺!」張嬸倒抽一口涼氣,驚得捂住了嘴。眼前的景象太過淒慘,尤其是那女子緊抱包袱、遍體鱗傷的樣子,瞬間激起了她心中最深的憐憫。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流民不少,但一個孤身女子,如此狼狽地昏死在他們這幾乎與世隔絕的村外溪邊,還是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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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顧不上打水了,連忙蹲下身,伸出粗糙但溫暖的手,顫巍巍地探向女子的鼻息。指尖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溫熱氣息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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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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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心頭一鬆,緊接著是更大的焦急。她試著輕輕推了推女子的肩膀,低聲呼喚:「姑娘?姑娘?醒醒!能聽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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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毫無反應,依舊深陷在昏迷的泥沼中,只有長長的睫毛似乎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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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孽喲……這是遭了多大的罪……」張嬸看著女子蒼白如紙、佈滿污跡卻依舊難掩清秀輪廓的臉,看著她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還有那雙慘不忍睹的赤腳,眼圈不由得紅了。她不再猶豫,立刻站起身,朝著村子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呼喊起來:
「來人啊!快來人啊!溪邊……溪邊有個姑娘快不行了!快來救人啊——!」
尖銳而焦急的呼喊聲,瞬間劃破了桃源村清晨的寧靜,驚起了林間更多的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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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塾旁的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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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村的村民們淳樸而熱心,張嬸的呼救聲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起了漣漪。很快,幾個聞聲趕來的壯實村漢,在張嬸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如同對待易碎珍寶般,用一塊門板做擔架,將那個昏迷不醒、渾身冰冷骯髒的女子抬回了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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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的地方,是村塾旁邊一間閒置的空屋。這屋子本是預備給村塾擴充或者來客暫住的,雖然簡陋,但打掃得還算乾淨。一床一桌一凳,土炕上鋪著厚厚的、曬得鬆軟的乾草和乾淨的粗布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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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被輕輕安置在土炕上。幾位心善的村婦立刻忙碌起來。她們打來溫熱的清水,找來乾淨柔軟的舊布巾,小心翼翼地避開她懷裡那個死也不肯鬆手的包袱,為她擦拭臉上、手上、腳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污泥和血跡。每擦掉一點污垢,露出底下過分蒼白細膩的肌膚和清麗的五官輪廓,都讓婦人們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嘆和更深的憐惜。這絕不是普通村婦或流民能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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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看這皮肉,細嫩得跟豆腐似的……」
「身上這些傷……可憐見的,這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這包袱抱得死緊,掰都掰不開,裡面是啥寶貝喲?」
「張嬸說是在溪邊撿到的,怕不是從長安城那邊逃過來的?聽說那邊……唉,遭了大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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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們一邊輕手輕腳地清理,一邊低聲議論著,話語裡充滿了同情和對亂世的嘆息。她們找來乾淨的、略顯寬大的粗布衣裙(是村裡某個身材高挑姑娘的舊衣),替換下女子身上那件破爛污穢得不成樣子的襦裙。又有人熬了驅寒的薑湯,用小勺一點點撬開女子緊閉的、乾裂起皮的嘴唇,耐心地餵進去幾口。還有人拿來了村裡自製的、治療外傷的草藥膏,輕輕塗抹在她腳踝和手臂那些較深的傷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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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過程中,女子如同沒有知覺的玩偶,任人擺佈,只有在觸碰到她緊抱的包袱時,昏迷中才會發出一絲微弱而抗拒的呻吟,手臂收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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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小小的桃源村,自然也傳到了村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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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剛剛結束了清晨的靜坐。他習慣於在每日授課前,於僻靜處獨處片刻,梳理思緒,如同打磨一柄藏於鞘中的利劍。張嬸最初的呼喊聲隱約傳來時,他正提筆在紙上勾勒著什麼,筆尖微微一頓,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亂世之中,任何風吹草動都值得警惕。當栓柱氣喘吁吁地衝進他的書房,小臉漲得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溪邊撿到個「快死的、像仙女一樣好看的姑娘」時,羅邦風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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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筆,沒有多問,只簡短地說了一句:「帶路。」聲音依舊沉穩,聽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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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羅邦風邁步走進那間空屋時,屋內擠著關切的村民頓時安靜了下來,自覺地為他讓開一條路。村人們對這位學識淵博、沉穩可靠的羅先生,有著發自內心的敬重和信賴,彷彿有他在,就有了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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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的目光,越過眾人,第一時間落在了土炕上那個被安置好的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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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眼,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便如同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了一圈極其細微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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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已經被簡單清理過,換上了乾淨的粗布衣裙,靜靜地躺在鋪著厚厚乾草和粗布褥子的土炕上。一頭烏黑的長髮散落在枕畔,襯得那張臉愈發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臉上殘留的污跡被擦去,露出清麗絕倫的五官:眉如遠黛,鼻樑秀挺,唇形優美卻毫無血色,緊閉的眼瞼下,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投下濃密的陰影。即使是在昏迷中,即使穿著粗糙的衣物,即使遍體鱗傷,也無法掩蓋她身上那股與這山村格格不入的、浸潤了書卷氣的清雅韻致。那不是村野之氣,更非庸脂俗粉,而是一種源於深厚教養和內在沉澱的、近乎脆弱的優雅。像一株生長於溫室、被驟然拋入狂風暴雨的名貴蘭草,雖被摧殘得枝葉零落,但骨子裡透出的那份清貴,卻無法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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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女子即便在昏迷中,也依舊死死環抱在胸前的深青色粗布包袱上。那包袱被污泥浸染,邊角磨損,顯然被主人視若性命般守護。包袱口因為一路的顛簸和村民的挪動,微微敞開了一條縫隙。羅邦風銳利的目光透過那縫隙,捕捉到了裡面露出的東西——不是金銀細軟,而是一角泛黃的、質地精良的紙頁!上面隱約可見密密麻麻、極其工整雋秀的蠅頭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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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手稿?
一個在兵荒馬亂中,拼死也要護住書稿、渾身書卷氣的年輕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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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心中瞬間劃過無數念頭。長安陷落、潰兵流民、世家貴女、書香門第……幾個關鍵的詞彙迅速串聯起來。他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個昏迷的女子,絕非尋常流民,而是從那座陷落的帝都中逃出來的、出身不凡的閨秀。她懷裡護著的,恐怕是比金銀更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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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羅邦風不動聲色地觀察、心中推演之際,土炕上的人兒,眼睫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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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屋內聚集的人太多,氣息渾濁;或許是眾人的低語聲如同隔著水幕傳來,驚擾了她的昏迷;又或許是身體深處殘存的本能,對陌生環境和氣息的極度警覺……劉詠萱那被巨大恐懼和疲憊壓垮的意識,如同沉入漆黑深淵的溺水者,開始掙扎著向上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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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眼皮沉重得像壓了千斤巨石,費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了一條細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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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光線刺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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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簾的,不是長安城沖天的火光和猙獰的面孔,也不是荒野的枯枝與冷月,而是一張陌生的、低矮的、用原木架起的屋頂。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奇異的混合氣味——乾草的清香、泥土的微腥、一種苦澀的草藥味,還有……許多人聚集在一起的、陌生的、帶著汗味和煙火氣的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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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
全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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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認知如同冰冷的閃電,瞬間貫穿了劉詠萱混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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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聲短促、嘶啞、充滿了極致驚恐的尖叫,猛地從她喉嚨裡迸發出來!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淒厲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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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狠狠彈起,猛地從土炕上坐了起來!動作劇烈得牽扯到全身的傷口,劇痛讓她眼前發黑,但她完全顧不上了!巨大的、純粹的恐懼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淹沒、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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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裡?!
芸香呢?!
叔父呢?!
那些潰兵呢?!
那些燃燒的街道呢?!
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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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恐怖的畫面碎片在她腦海中瘋狂閃現、交織、炸裂!長安城煉獄般的景象與眼前陌生的環境重疊在一起,讓她分不清現實與噩夢!她感覺自己又落入了另一個未知的、可能更可怕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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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恐萬狀地環顧四周!
一張張陌生的、黝黑的、帶著關切卻在她眼中如同鬼魅般可怕的臉孔!男人!女人!老人!全都圍在炕邊,看著她!那些眼神,充滿了好奇、同情、探究……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她敏感脆弱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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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過來!」她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尖銳得刺耳。她像一頭落入狼群、走投無路的幼獸,用盡全身力氣,手腳並用地向後猛縮,緊緊地、緊緊地貼在冰冷的土牆上!身體蜷縮成最小的一團,劇烈地、無法控制地顫抖著!每一塊肌肉都緊繃到了極致,彷彿隨時會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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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死地將那個深青色的包袱緊緊抱在懷裡,擋在胸前,像最後一層脆弱的盾牌。散亂的長髮披散下來,遮住了她大半張驚恐扭曲的臉,只露出一雙睜大到極致的眼睛。那雙曾經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無邊的恐懼、絕望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淚水洶湧地、無聲地奔流,混合著冷汗,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肆意橫流。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卻像是吸不進任何空氣,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牙關緊咬,咯咯作響,下唇已被咬破,滲出鮮紅的血珠,她卻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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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說話,想問這是哪裡,想問芸香在哪,想求他們放過她……但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所有的聲音都被巨大的恐懼堵在了胸腔裡,只能發出不成調的、破碎的嗚咽和抽氣聲。她像是徹底喪失了語言的能力,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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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劇烈的驚恐反應,把圍在炕邊的村民們也嚇了一大跳。他們本是一片好意,卻沒想到這姑娘醒來反應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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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別怕!別怕!我們是好人!」
「是啊,是我們把你從溪邊救回來的!」
「你昏倒了,差點凍死……」
「你看,我們給你換了乾淨衣服,還上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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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帶著濃重鄉音的解釋和安撫,如同潮水般湧向劉詠萱。然而,這些充滿善意的話語,聽在極度驚恐、精神瀕臨崩潰的劉詠萱耳中,卻如同無數道嘈雜混亂的噪音,非但沒有絲毫安撫作用,反而更加劇了她的恐懼和混亂!她聽不懂那些濃重的鄉音!她只看到那些陌生的嘴巴在一張一合,只看到那些身影在晃動!她拼命地搖頭,將臉深深埋進膝蓋和懷裡的包袱中,身體抖得如同風中殘燭,喉嚨裡的嗚咽聲更加淒楚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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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片混亂和劉詠萱瀕臨崩潰的邊緣,一個沉穩溫和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響起,瞬間壓過了所有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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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請先安靜一下。」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靜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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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正是羅邦風。他一直靜靜地站在人群稍後的位置,如同一個冷靜的觀察者。此刻,他向前邁了一小步,目光平靜地掃過驚惶不安的村民們,最後落在土炕角落那個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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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深邃而專注,沒有過多的情緒外露,既不顯得過分熱切,也沒有絲毫的輕視或厭煩,只有一種純粹的、帶著探究意味的平靜。像一泓深潭,不起波瀾,卻能映照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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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試圖靠近劉詠萱,反而又向後微微退了半步,拉開了一點距離,盡可能減少自身的壓迫感。然後,他對著村民們,尤其是為首的幾位長者,微微頷首,用清晰平緩、讓所有人都能聽懂的語調說道:
「這位姑娘受驚過度,此刻心神不寧,見不得人多。煩請各位鄉親先退到屋外,讓她靜一靜。留七婆在此照看即可。」他的話語帶著一種天然的、令人信服的權威感,又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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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們面面相覷,雖然還有些擔憂和不放心,但出於對羅先生的敬重,還是紛紛點頭,低聲議論著,陸續退出了這間小小的屋子。屋內頓時安靜了許多,只剩下那位被點名的、村裡最慈祥和藹的七婆,以及依舊蜷縮在牆角、抖個不停的劉詠萱,還有靜立在一旁的羅邦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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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減少的壓迫感,似乎讓劉詠萱緊繃的神經稍微鬆懈了一絲絲。她依舊將臉埋在包袱裡,但劇烈的顫抖似乎緩和了一點點,急促的喘息聲也略微平緩了一些。只是身體依舊僵硬地緊貼著牆壁,像一隻時刻準備逃走的驚弓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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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沒有再說話。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劉詠萱身上,停留了片刻,彷彿在無聲地評估著她的狀態。他看到了她緊抱包袱的執拗,看到了她指節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看到了她散亂髮絲下蒼白臉頰上未乾的淚痕,也看到了她腳踝處被草藥覆蓋的猙獰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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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試圖去觸碰那個包袱,也沒有像村民那樣急於安撫或詢問。他深知,此刻任何語言和接近,對這個飽受驚嚇、精神瀕臨崩潰的女子來說,都可能是新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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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走到屋內那張簡陋的木桌旁。桌上放著村民們準備的、尚帶餘溫的粗陶碗,裡面是溫熱的粟米粥,旁邊還有一碗清澈的涼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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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邦風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將那碗水和一碗粥,向著土炕的方向,無聲地推近了一些。動作輕緩而清晰,確保即使劉詠萱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也能瞥見他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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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沒有再看劉詠萱,也沒有看七婆。他微微側身,目光投向窗外灑滿晨光的院落,彷彿只是在欣賞秋日的風景。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極致的安靜和一種無言的包容,如同山間沉穩的巨石,靜靜地存在,不帶任何侵略性,卻又提供著一種奇異的、無形的「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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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沒有詢問一個字,甚至沒有再靠近土炕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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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一切,羅邦風便轉身,邁著沉穩而輕緩的步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間屋子。從進門到離開,他沒有對劉詠萱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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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一直將臉埋在包袱裡、用眼角的餘光和全部的感官警惕著外界動靜的劉詠萱,卻鬼使神差般地、微微抬起了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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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散亂淚濕的髮絲縫隙,她看到了那個即將消失在門口的、挺拔而沉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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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磊落,步履從容。像一棵紮根於山岩的青松,風雨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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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她心頭莫名一顫的,是在他臨出門前,那極其短暫的回眸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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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睛……深邃、平靜、如同古井深潭,沒有絲毫的驚詫,沒有刻意的憐憫,更沒有令她恐懼的審視與探究。那目光裡,只有一種近乎純然的、沉靜的瞭然。彷彿早已看透了她所有的驚惶與狼狽,卻又奇異地不帶任何評判,只是……靜靜地接納了這一切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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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平靜深邃的一瞥,如同投入她驚濤駭浪般心湖中的一顆定海石,沒有激起漣漪,卻帶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弱的沉澱感。雖然恐懼依舊像冰冷的潮水包裹著她,讓她無法放鬆,無法言語,但心底最深處某個緊繃到極致的角落,卻因為這道平靜的目光,而產生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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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
那眼神……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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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問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無邊的恐懼黑暗中悄然點亮。劉詠萱依舊蜷縮在牆角,抱著她的包袱,像一隻受盡驚嚇的小獸。但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失神地追隨著那個消失在門口的青色背影,久久沒有收回。耳邊,只剩下七婆那蒼老而慈祥的聲音,如同溫暖的絮語,帶著濃濃的鄉音,一遍遍地、耐心地低聲安撫著:
「姑娘莫怕……莫怕了……到家了……到家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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