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他與學姊 - 03 記憶與現實

夜裡的舊教工休息室，靜得讓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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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地上的那塊破舊地墊上，身體縮成一團，窗外偶爾傳來幾聲晚風拂動枯枝的聲音，像誰輕輕敲著牆，提醒我：你還醒著嗎？你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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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的角落有一根快要掉落的電線，牆上貼著已泛黃的「禁煙」標語，像是上一個時代留下的痕跡，而我就像這間廢棄空間裡的某個不該再存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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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了個身，背貼著冰冷的牆，開始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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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出了實話。不是局部的、模糊的保留，而是赤裸裸的真相，關於穿越，關於這個世界不是我的，關於我「不屬於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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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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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警覺、多疑，理性得過頭，幾乎不讓人靠近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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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我只因為一個女孩問我幾句話，就像洩了氣的氣球，什麼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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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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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我穿越時掉進了這具「小孩的身體」裡導致的某種心理逆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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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因為變成這副模樣後，情緒也跟著變得脆弱、容易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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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我根本就是太孤單太久了，所以只要有人稍微理解我、稍微靠近，我就急著攀住那點溫暖，哪怕有一天會摔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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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著說服自己，她是可信的，是理性的，是特別的。可我怎麼能那麼確定？她明明只是個小學生。我怎麼會……這麼輕易地就相信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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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自己是來這裡彌補過去的，卻像是開始犯下一連串新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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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冷靜。也許我早就不是那個堅定、清醒的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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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臉埋進臂彎裡，聞到的是陽光曬過卻又混著灰塵的校服味，心裡忽然泛起一股強烈的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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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這個世界的孩子，但我現在這副模樣、這樣的心理反應到底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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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開始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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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怕死亡，不是怕穿越失敗，而是怕我正在逐漸遺失自己原本的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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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繼續這樣活著，繼續相信、繼續依賴，某天會不會真的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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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一隻貓跳過矮牆，發出細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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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望著天花板那根電線，靜靜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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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明天醒來，一切都還在，那我是不是得開始做點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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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不只是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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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需要學會在這裡「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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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過身，躺平在破舊的地墊上，望著天花板那片剝落的水漬痕跡，腦中浮現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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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個世界真的與我原來的世界幾乎一模一樣，那麼，我曾經認識的人……是不是也都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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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在腦中搜尋一張張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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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最要好的朋友，坐在我後面那個脊椎側彎，教我畫畫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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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那個我來不及好好告別的女孩，當年我們離別時，她穿著校服，躺在血泊中，笑得卻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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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會在這個世界出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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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跟我當年記得的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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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跟這裡的「我」成為同樣的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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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湧上一種複雜的情緒。希望與懼怕交織在一起。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Qne3LFV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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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們真的在，我能不能……偷偷去看看他們？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ZbFhGoV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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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沒有資格靠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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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我只不過是個複製錯位的殘影，冒然出現只會打亂他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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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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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遇見他們，如果我再一次見到那個我最懷念、卻永遠失去的人，我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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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會轉身就走？還是——假裝自己是那個屬於這裡的「我」，試圖重溫那些失落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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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樣是不是一種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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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睛，內心的聲音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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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想找一個理由留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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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睜開眼，呼吸有些紊亂。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FUvEJ1C9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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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真的開始在尋找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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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為了回去，而是為了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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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個世界太像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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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個還沒來得及修補的過去，突然出現在我眼前，讓我產生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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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夠小心、夠隱藏，我就能偷偷彌補那一切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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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種想法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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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不是「我的人」，他們屬於這個世界。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JhQb1U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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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朋友不是那個會跟我一起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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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會知道那個還沒有說出口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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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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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可以偷偷去看看。遠遠地就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g0wwpSor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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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確認，他們是不是還活著、還快樂。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FkZrdns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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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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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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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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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是一個見證者，一個過客。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EMqaCPTQ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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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這個世界對我一樣——包容我的存在，但從未邀請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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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天還微亮，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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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教工室的窗縫透進灰藍色的光線，灰塵在空氣裡漂浮，靜得像世界還沒正式啟動。我沒吃早餐，也沒等昀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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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急了，像一個壓力鍋快要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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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要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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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她是不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但那個身影卻如同一道深植記憶的光，昨晚在夢裡一次又一次地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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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孩，脊椎側彎、身體微微傾斜，卻永遠笑得最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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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童年裡最乾淨也最複雜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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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原本的世界裡，她轉學來得不算早，卻迅速成為班上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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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可以化解整間教室的尷尬，但也常常一個人靜靜在座位上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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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座位總是在教室中間最後面的專屬座位，學校特別開放家長搬了一張加高的桌椅。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ipY4Kgm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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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不在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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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法每天爬這麼多樓梯，而且每天都是父母揹著來學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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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避開早到的學生與教職員，低著頭穿梭在學校走廊裡，緊張得手心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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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分在這裡仍然是幽靈般的非法存在，我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可是我真的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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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間一間教室尋找。從一樓開始，每個班級我都不敢進去，只能透過門上的玻璃往內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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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掃過每一排整齊的課桌椅，每一張稚氣的臉孔，每一個熟悉卻陌生的座位編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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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尋著那個座位——角落裡，靠牆的位置，那張可能與眾不同的椅子，還有那道彎曲卻總是直視陽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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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三樓……我明知她不可能在三樓，但我還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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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安排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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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個世界的她更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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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一切都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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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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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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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遍了所有樓層，所有班級，所有可能的角落。連那棟較舊的特教教室我也繞了一圈，甚至偷偷偷聽老師們的閒聊，希望能聽見某個熟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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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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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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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在教學樓後方的牆邊，大口喘氣，像剛完成一場逃亡。額頭濕了，掌心黏著一層汗水。我盯著地面發了會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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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根本不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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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喃喃地問自己，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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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雖然「幾乎」跟我原來的世界一模一樣，但也只是不完全重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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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出現，或許只是那個宇宙中的一次偶然。而我，如今身處的世界，也許沒有那場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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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沒有出現，我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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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繼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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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該就此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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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又怎麼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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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人生中少數溫柔卻帶著缺憾的片段，是一段純粹又美好的童年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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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我再次站在世界的門口，卻沒有人回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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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彷彿感覺到自己真正的孤單，不是無家可歸的漂泊，而是來自「曾經有過，卻再也找不回來」的空虛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oucienO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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