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應淮以為自己會死,可他沒想到自己竟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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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殿上宣他領旨出戰嶺西,崇光帝那不甘與悲憤的眼眸布滿紅絲,可想是被逼得無路可退了,與自己差不多的年紀,雙鬢竟生出了幾縷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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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朕無能,對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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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緩緩睜開眼,他便知自己不在陰曹地府,而是自己的軍帳中,燭台上點著搖曳的光,身上蓋著溫暖的毛毯,帳中若有似無的安神薰香,一切都在尋常不過……卻又處處透著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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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想起身,他的四肢卻僵硬如麻,動彈不得,胸口更是陣陣疼痛難耐,引得他連連劇烈咳嗽,咳得撕心裂肺,額頭上汗珠滾落,隨著每一次呼吸皆劇痛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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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這一咳便是不止,咳得血絲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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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被這急促的咳聲給驚動,他的軍帳被掀開,戴著跳神面具的女子走靠近他,謝應淮睜大眼睛,愕然中又是一陣劇咳,「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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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伸出兩根手指頭強制閉上他瞳孔震動的雙眼,命令式的口吻:「閉眼,不要動。」即便閉上眼,他的眼珠子仍舊不安分的左右晃動著,女子舀了一口苦藥遞到他嘴邊,「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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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四肢無法動彈,如今有我為魚俎的絕望感,既無法反抗便只能安之,他倒是聽話的張嘴,將那一碗苦澀的藥給盡數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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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飲盡,隨即又被塞了一酸甜的蜜餞,沖淡了那苦澀的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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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碗藥喝下,他竟不再咳了,體內有股暖流在內腑裡游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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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人的咳意已過,他才能有清晰的思路去思考眼前擅闖大晉軍營的女人身分為何,首先可以確定的是她非敵軍,那麼肯定不是北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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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將蜜餞嚥下後,又想開口,喉嚨劇疼,像是梗著一塊疙瘩硬石,半點聲都發不出,只能用雙眼死盯著眼前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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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神面具很是突兀,將女子所有容貌都隱藏住,她並未理會謝應淮的審視目光,自顧自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被毯,謝應淮忽感身子一涼,身體在被毯下竟是赤裸得一覽無疑,雖是赤裸卻被紗布包紮得堪比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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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素指輕點過他的肌膚,留下如鴻毛般的癢意,此時此刻,謝應淮也不知自己是癢得多些,還是傷口痛得些,他喘著氣,胸膛震動,似怒非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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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堂堂皇帝親封的陽都侯,竟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給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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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用手指摩娑他的肩脖反覆查看,眼神不經意觸及他肅殺的視線,怒火騰然,彷彿此刻四肢能自由活動便會立刻手刃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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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是有趣。她眼底閃過玩心,故意流連在他的鎖骨處,嘴湊近,故意吹了吹熱氣,蠱惑說道:「若我此刻把侯爺就地正法,是我虧得多?還是侯爺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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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地正法?是何個就地正法?女子的膽大妄言令謝應淮冷眼相看,那噴出的熱氣像是北風吻在他的鎖骨處,刺骨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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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忘了謝應淮此刻全身上下除了一雙眼能動,其它都像個死人,女子揶揄完後翻手將謝應淮身上的傷勢看過一遍,一本正經說:「經脈俱損、脾胃血瘀、斷骨碎片、痰濕內盛、四肢無力,陽都侯這可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不過好在呢,你遇上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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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傷勢後,女子將被毯仔細蓋回謝應淮身上,起身走出軍帳,謝應淮僵硬著脖子偏頭望去,帳外竟全是戴著跳神面具的人在走動,見不著半個燕云鐵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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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軍營難不成已經被此女子的跳神人馬給佔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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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陽都侯可還好?」戴著跳神面具的高大威武大漢走過來,探究了一眼軍帳內,關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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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就死不了。」女子一派輕鬆,「其它燕云鐵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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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都無性命之憂了,至於屍首我們取了些遺物也就地掩埋。」大漢有所擔憂,壓低聲音,「娘子,北夏軍雖此番被我們嚇退了,只怕他們若反思過來再次集結,我們只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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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倒是一點也不在意,「不會,我故意放走了逐空將軍,便是要借他的口立我們的威,戴著面具,未知人數能援馳大晉,北夏可沒這麼傻,要與未知的敵人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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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好計謀。」大漢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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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戴著跳神面具的年輕女子跑過來道:「娘子,那個叫穀雨的人又鬧著要見妳,否則他就不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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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是謝應淮的左膀右臂之一,此次同樣受了重傷,手臂險些被砍斷了,所幸接回的即時,才免於截肢。在謝應淮重傷昏迷期間,一日三餐討問著謝應淮的情況,彷彿是怕謝應淮會被他們給謀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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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人,不理他,藥愛喝不喝。」女子這才想到謝應淮的另一位左膀右臂尚未清醒,於是問道:「那位叫清明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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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腦中血瘀未散,清明小郎君還未醒。」大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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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在作戰時迎頭被北夏的軍馬給踢上一腳,強忍著劇痛又衝鋒陷陣,皮肉傷不少,卻是腦中血瘀最為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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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思索著,「我再開幾副猛藥,讓阿春煎了給他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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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霽天晴,蒼穹層雲散去,霧靄消退,蒼茫大地依舊銀裝素裏,溫暖的陽光傾灑而下,雪地被日光映照得一片明亮,閃爍著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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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這幾日臥床無法動彈,除見過戴著跳神面具的女子來去外,拄著柺的穀雨倒是來過一次,像隻小麻雀把軍帳裡裡外外說個遍,道是那跳神面具的人把整個營帳給佔據了,又給吃食又給醫治,看著不像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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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人臉上的跳神面具從未取下過,神秘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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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謝應淮喉中的濃痰終於吐出,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已經過了小半月之餘,他問出積於心底許久的提問:「妳究竟是何人?」嗓音破碎嘶啞如歪了調的鑼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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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小台几煎藥的女子聞聲偏頭透過面具凝視過來,一縷額上柳絲落在面具頰邊,她是個不拘小節的女子,隨手束了髮,只用了根枯枝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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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頭,「我以為侯爺第一句話會問得更犀利些,比如問問我有何企圖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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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何企圖?」謝應淮順著她的話接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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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是乖巧。女子爽暢的笑一聲,端了熬好的藥走到床榻邊,舀了一口湯藥放到嘴邊吹了吹,再遞到他面前,「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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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臥床的這小半個月,全是女子在照料,不假他人之手,她看似大咧咧,實則心細如髮,目光之間只梢一個察言觀色,就能知道他有何需求,彷彿和他有著與生俱來的心有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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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口啜湯藥,緩慢得將其給飲盡,女子瞧見溢到他下巴上的汁水,拿起軟布擦拭,還未觸碰到他,手腕突地握住,女子驚詫中,半身被拉扯傾前,整張面具一晃眼就湊到了謝應淮鼻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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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靠得很近,粗重的呼息與她因驚詫而洩漏的錯愕交錯纏繞在一起,蔓延於室,遍地鴻毛,撓得人心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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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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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還未掀開面具,胸口的傷傳來劇痛,撕心裂肺般,他深擰眉毛,面色蒼白冒出冷汗,痛苦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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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女子用另一手故意施了力按壓他的傷處,謝應淮的白褻衣漫出了駭人的鮮紅血色。在手被抓住的瞬間,女子沒反應過來,一回神料到謝應淮定要翻她臉上面具以窺真容,她當即沒有半分猶豫以手按壓謝應淮的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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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力道之大,足以讓他嚐到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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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痛苦之色,女子毫無憐憫,反倒揶揄道:「侯爺恢復得比我想像的要快,再些時日估計就能下地行走了,照這恢復速度,想要掀翻我的面具,也是遲早的事,何必急於一時。」她纖纖素手勾住他的下巴,如浪蕩子般調戲,「這般迫不及待,侯爺莫非對我有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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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故意摩娑摩娑,好似在捧著珍寶品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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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偷襲不成,反倒又加重了傷勢,他大口喘著氣,一個字也蹦不出,面對她的調戲,更是只雙眸直勾勾盯著她,冷光綻放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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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樂呵了一聲,調戲完後她放下軟布站起身,整了整凌亂的衣衫,大步走出軍帳,臨走前又回頭,跳神面具背光,稜角透出一抹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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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我們有的是時間。」她彎起唇,走出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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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留給燕云鐵騎的糧食已經備好了,我們何時離開?」大漢等候在帳外多時,見她一出立刻迎上報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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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早就走。」女子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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