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有魚 - 章四十五當年你真去挖墳了

當日退朝後，群臣散去，謝應淮並未如往常回府，反而轉道入了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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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背手立於窗前，望著院中一株初綻新芽的白梅，頭也不回地道：「司馬相這人，言辭利落，倒比前朝的李太傅還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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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立於殿中，微躬身：「司馬相這些年風頭不減，臣若無皇上倚重，如何與之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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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笑了聲，有些自嘲，終於轉過身，眼角閃爍陰翳，「今日那番推舉之計，不錯。王適之雖非你之人，卻也足以讓司馬相心生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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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過順勢借刀，司馬相終會露出破綻。」謝應淮低聲回道，片刻後，他略一沉吟，才緩聲補上一句：「陛下是不是許久未請太醫院把平安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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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早才把過。」崇光帝狐疑的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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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微臣也想請平安脈。」謝應淮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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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請什麼平安脈……」崇光帝想起什麼似的，接著很快道：「太醫院的吳太醫是先帝留下的人，也曾為你父親謝蟠將軍診過脈，此人你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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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元二十七年的中秋宮宴使先帝與謝蟠將軍先後中毒，而後太醫院更是突發一場惡火，有不少太醫院的太醫死於其中，如今整個皇宮中能讓崇光帝信任的也沒幾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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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吳太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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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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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靜得只餘紙墨輕響，崇光帝坐於案後，手中捏著玉制狼毫筆，隨意點了兩下硯臺，才淡聲道：「陽都侯說這兩日胸口悶滯，總是睡不好。你替他把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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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太醫恭恭敬敬上前，替謝應淮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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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血尚可，然肝火偏旺，乃是思慮過重，臣會開幾帖清肝安神之藥，並囑膳房慎避辛熱。」吳太醫話語謹慎，手勢沉穩，不露半分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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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不甚在意地點頭，轉而提筆批閱案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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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目光在吳太醫眉眼間掠過，忽笑道：「本侯近日火氣確實大，聽聞太醫院新進一批白毫烏龍，香氣雅致、退熱清火最是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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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調輕快如常，話落時眼角餘光微掃吳太醫，只見對方手指微頓，似有一瞬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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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毫烏龍？」崇光帝未察異狀，挑眉笑道：「侯爺竟連這也留心？太醫院若真有好茶，改日不妨叫幾位近侍都來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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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笑而不語，只道：「臣也只是聽人說起，不過四月天，退火最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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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太醫收手退後，面色如常，卻已不再多言，行禮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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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背影消失於殿門之外，崇光帝才興沖沖問：「你那句話……有意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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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略一點頭，唇角含笑：「不過隨口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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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也不可能真的去太醫院要白毫烏龍喝，皇宮中諸多眼線，他往哪個面向走都隨時有人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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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朕聽聞趙二娘子死而復生的事了，可比戲文還精采許多。」崇光帝隨意地撥弄著案上的棋子，笑得像是聽了什麼街頭趣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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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精彩。」謝應淮低笑一聲，語調溫淡，聽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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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最恨他這般模稜兩可了，乾脆藥罐子摔破，直言道：「你就說吧，你想如何？是報仇洩恨呢？還是把人綁進府，朕都能幫你。」他露齒冷笑，「朝政上的事朕無法左右，可這點小事，朕還是能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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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沒說話，只是嘴角一挑，眸色綠幽幽，像隻森林的獵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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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朕說得不對？」崇光帝被看得心裡直發毛，「她當年被傳死於火燒，朕瞧你都氣得去挖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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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聞言，指尖頓了頓，終是抬眸看他一眼，眼中那層被歲月與自制壓住的情緒，竟像是悄然裂了一道縫，「臣當時是去確認她葬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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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若沒記錯，那日你還一夜未歸，回來時臉都白了。」崇光帝似笑非笑，「你說你是去確認她葬得好不好？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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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低笑了一聲，聲音輕得近乎自嘲：「若她真死了，葬得再好也無用；若她還活著，藏得再深，也總得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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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一愣，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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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卻已收斂情緒，語氣低緩道：「臣當年以為她已死，所以才認了命。如今既知她還活著……陛下說，臣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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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輕，卻透著一股近乎偏執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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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有些糊塗了，他以為謝應淮與趙有瑜之間本該是血海深仇，結果原來是情深似海？敢情當年去挖墳不是氣的，是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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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低聲道：「非她不可，早就是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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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怔了怔，視線緊盯著他半晌，忽而啞然失笑：「……你這是，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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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以為，謝應淮對趙有瑜是恨。是咬牙切齒的仇怨，是血海深仇的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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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看來，當年那場惡火、那場墳前寒夜，不是氣，是瘋；不是為了憎，是為了證實那人是不是就這麼，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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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只覺腦袋有些亂，忍不住低聲嘀咕：「……所以，當年你真去挖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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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看著他，目光靜如止水，卻壓得人心底發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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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的那年，是冬月。我去的那夜，大雪。墳前的土早就凍實了，鏟不起來，臣只能用手掏……」謝應淮語氣極輕，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臣當時就在想……若她真在底下，若掏出來的是一具焦屍……那就算了。那樣，臣就真的可以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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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脊背一寒，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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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慢慢收回視線，自嘲般一笑：「可惜，棺裡是空的，只放了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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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後來才……」崇光帝喃喃，話未說完，忽然止住，看著他道：「你不是恨她，是放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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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未否認，卻低聲應了句：「若能恨，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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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帝呼吸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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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了這麼多年。他以為謝應淮對趙有瑜，是咬牙恨入骨髓；卻不知那口氣咬著咬著，竟是咬出了血，咬進了心，咬成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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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撓頭：「……可你這樣，將來若真鬧開來，怎麼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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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垂眸一笑，語氣輕得幾乎讓人聽不清：「她若甘心與我一塊瘋，那最好。不然……也只能讓她陪著我瘋完這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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