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為刀俎 - 第二十章：斷棋(6)

靖王府裡，昔日的太子府府門前的石獅依舊威嚴，只是不見往日的車馬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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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落花積了一層，細雨連綿，青石板上的水窪裡倒映著斑駁的天光。池邊的柳枝垂下來，風一吹，拂過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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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坐在廳堂，酒壺半傾，杯中的光斑忽明忽暗，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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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前圍著幾個舞姬，衣袂飄動，衣帶間暗香浮動。可蕭承曜只是低頭，指節無意識地敲著桌面，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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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一名舞姬柔聲道：「奴家新學了一支《霓衣曲》，不如為殿下舞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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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突然「啪」地捏碎手中酒杯，瓷片紮進掌心也毫不在意，眼神陰冷地盯著血珠沿腕骨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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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姬們見狀屏住呼吸，提著裙裾貼牆縮著，生怕惹蕭承曜發怒，又要受一頓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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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嶺昭歌步履輕緩地踏入廳內，眼波一掃，領舞的舞姬立刻會意，如得了敕令般，急步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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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手中端著一盞溫熱的茶湯，走到蕭承曜面前，瞥見他掌心猙獰的傷口，茶托忙放在案上，臉色一變：「殿下手傷了，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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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緊一把握住嶺昭歌的手腕，不容她抽身離去，陰冷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偏執：「你來為我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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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見他堅持，輕嘆一聲，道：「奴手拙，若弄疼了殿下，還請殿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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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取來藥箱，從中取出紗布和藥膏，跪坐在蕭承曜身側，細心地為他清理掌心的傷口。傷口不深，但瓷片紮進肉裡，血跡已凝固，邊緣有些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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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低著頭，專注地用棉布蘸了清水，一點點挑出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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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一言不發，只是低頭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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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映得嶺昭歌鼻樑的弧度格外清晰，低垂的眉眼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翳。她抿著唇，指尖擦過他掌心的紋路，彷彿手中捧著的是易碎的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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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的視線從她緊蹙的眉心，落在她因用力而泛著淡青的指節上，指尖正微微發顫，卻仍仔細地纏繞著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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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喉結滾了滾，最終只是沉默地收攏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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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布剛繫緊尾端，嶺昭歌的手便被他握住。她怔然抬眼，見蕭承曜一言不發地盯著她，唇角不自覺揚起，笑意如三月枝頭初綻的杏花，明亮得幾乎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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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這姿色可入得了殿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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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的瞳孔驟然縮了縮，那笑容極其乾淨，像陰霾裡突然漏下的一束天光，整個廳堂都為之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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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收回手，冷哼一聲：「你如今膽子倒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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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笑道：「姐姐們的舞姿也不過如此，若殿下想賞舞，大可讓奴為殿下跳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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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准你替本王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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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眨了眨眼，「殿下平日慣得奴膽大包天，如今可不就恃寵而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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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本王今日不想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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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自然明白嶺昭歌存心討好，可胸中那股鬱氣始終沉著，化不開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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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見好就收，柔聲道：「殿下，奴給您熬了安神茶。若還是頭痛，奴替您揉揉，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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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抬眼看她一眼，「你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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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應下，移步上前，微涼的指尖落在蕭承曜的鬢側。她動作極輕，沿著太陽穴的弧度施力，每一次按壓都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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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原本緊繃的肩膀慢慢鬆下來，閉著眼，長長吐出一口氣，眉間那些鬱結也一點點被揉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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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那幾張信箋被撕得零零碎碎，紙角還沾著點墨跡。破碎的字句間隱約可辨幾個詞語，如「韜光養晦」、「忍辱負重」、「不得已而為之」，像是誰苦口婆心寫下的勸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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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餘光瞥過，心裡有了幾分猜測。這信多半是高行淵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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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如今只是受困於一時，正如真龍偶困淺灘，終非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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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閉著眼靠在嶺昭歌身上，冷笑道：「這世上最會算計的，莫過於高行淵。今日他能為自保棄我於不顧，明日也能為高家再扶持我。這樣的舅舅，昭歌，你說本王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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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從小長於鄉野，只知唯有自強自保，方能不被人操控於股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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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想起府中密信失竊之事，語氣低沉地問：「前些日子書房失竊，你可曾察覺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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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手上動作未停，並未正面回應，只道：「書房平日裡都是管家在打理，奴等身份卑微，極少能近前，稍一走近便會被管家喝斥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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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又道：「往日高大人來府時，管家總是親自侍候，兩人說話也頗為投契。奴只覺管家行事一向謹慎，旁人難以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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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溫和，話語間不帶半分臆測，只是將所見所聞如實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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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聽後，眉峰收緊，眼底掠過一抹深藏的疑慮，似有陰雲籠罩心頭。原本敲擊桌面的指尖節奏緩慢下來，手指懸停在半空，像是突然失了興致，整個人散發著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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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素來深謀遠慮，若真有人在府中動手腳，管家與他關係密切，未必不是一枚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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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高行淵算計他又有甚麼好處？人心不足蛇吞象，難不成他真想掀了蕭家，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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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念頭一閃而過，蕭承曜心裡像墜進塊生鐵，沉甸甸地往下墜，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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