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肩 - -6- | Penana

程予安的噩夢總是從那枚鈕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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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裡，金屬鈕扣會長出尖刺，扎進他的掌心，然後周沉的臉從血泊中浮現——有時是在燃燒的倉庫裡點菸，火星濺到他敞開的絲質襯衫上，露出腰側程予安從未見過的新傷；有時是對著破碎的鏡子貼刺青貼紙，太陽穴那塊皮膚被搓得通紅，像要硬生生撕下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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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多的還是十七歲那個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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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的細節總會扭曲：啤酒罐變成彈殼，圍牆下的陰影裡蹲著拿相機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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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怕的是周沉說「警察不能喝酒」時，嘴角會突然裂開，露出裡面藏著的微型竊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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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總在這時驚醒，枕頭上的汗漬形狀像枚子彈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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緝毒組的行動越來越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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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的大腿外側多了道十公分的刀傷，是在巷戰中被「蠍子」的馬仔用開山刀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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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刀本來該切斷他的股動脈，但他在劇痛中竟想起周沉在格鬥課上教的反制動作，硬是用槍托砸碎了對方的喉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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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得好！」隊長在病床邊別上勳章時，程予安盯著那枚鍍金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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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和周沉臥底照片裡那枚塞在死者嘴裡的警徽，是同一個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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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功宴選在警局對面的熱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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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灌醉了所有人，包括酒量最好的隊長。當他扶著酩酊大醉的長官回辦公室時，對方口袋裡的檔案室鑰匙像塊燒紅的炭，烙得他指尖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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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沉的臥底檔案薄得令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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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紙封面上「絕密」兩個紅字已經褪色，內頁僅有七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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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在深夜的檔案室裡一頁頁翻過，螢光燈管在他眼前閃爍，像壞掉的監視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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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頁是基本資料，但周沉的生日被寫錯——他真正的生日是9月14日，檔案卻寫成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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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筆誤，是他們在警校時約定的暗號：「數字倒置代表受脅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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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頁的墨水還很新：「已取得『蠍子』信任，近日將接觸幕後金主。如計畫順利，三個月內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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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是昨天，但簽核欄位被鋼筆狠狠劃掉，墨水暈染成憤怒的黑色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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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從程予安手中滑落，夾層突然飄出一張便條紙。那紙條被裁得極窄，邊緣參差不齊，像是從某個筆記本緊急撕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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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是周沉工整到近乎強迫症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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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的薄荷該澆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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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的呼吸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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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在警校時的求救暗語──當年周沉總說：「如果哪天我失聯，就去澆那盆根本不存在的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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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頂樓的鐵門鎖了十年，鎖頭鏽蝕得像乾涸的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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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用警棍撬開時，金屬摩擦聲驚動了棲息的鴿群，灰白的羽毛在月光下像灑落的藥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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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水箱後面找到了那個塑膠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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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質的紅陶盆已經裂開，裡面的泥土板結成塊，表面爬滿黴菌的白色菌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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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程予安的手指插進土裡時，腐敗的氣息竄進鼻腔，讓他想解剖台上脹氣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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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水袋埋在二十公分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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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的鑰匙是銀行保險箱專用的電子密鑰，而手繪地圖的角落標著今晚緝毒組要突襲的「7號碼頭」──但地圖上的集裝箱排列和警局收到的線報完全不同，其中三個貨櫃被紅筆圈起，旁邊寫著「C4」和「狙擊點」的縮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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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程予安血液結冰的是地圖背面的字，周沉用他教過的化學密寫法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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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相信傷口在左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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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劃破夜空時，程予安才發現自己的制服已經被汗浸透。他想起隊長今早更衣時，左肩紗布滲出的血跡形狀，像極了「蠍子」集團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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