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肩 - -4- | Penana

程予安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屍體是在颱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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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風暴來得又急又猛，氣象局在清晨發布陸上警報時，緝毒組的線報也同時傳來——「蠍子」集團的貨今晚會在舊工業區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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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套上雨衣時，雨水已經從警局走廊的窗縫滲進來，在地板上積成蜿蜒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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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工廠比想像中更破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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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皮屋頂被風掀起又砸下，發出像槍響般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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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跟著隊長破門而入時，手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劇烈晃動，照出地上散落的針筒和空塑膠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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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瀰漫著某種甜膩的腐臭味，混著鐵鏽和霉味，讓人喉嚨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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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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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來的菜鳥突然彎腰吐了起來，嘔吐物噴在防彈背心上，被雨水沖成噁心的黃色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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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沒空理他，他的目光被角落那具屍體牢牢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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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年輕男性，可能比他還小幾歲，蒼白的皮膚在閃電照耀下泛著詭異的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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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臂的蠍子刺青已經褪色，邊緣暈開像腐爛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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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刺眼的是他嘴角凝固的黑紅色血沫，像某種拙劣的口紅，在死寂的臉上畫出一個扭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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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蹲下來，橡膠手套按壓屍體頸部時，感受到皮膚下殘存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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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溫度讓他胃部抽搐——一小時前，這個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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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不到一小時。」他翻開死者眼皮，瞳孔已經放大成漆黑的洞，「過量注射，但針孔周圍沒有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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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蹲到旁邊，手電筒光照向死者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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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針孔排列得太整齊，像是刻意沿著靜脈紋路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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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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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業的不會死在這種地方。」程予安扯開死者衣領，鎖骨下方露出一個細小的圓形灼痕——邊緣焦黑，中央泛白，是電擊棒近距離接觸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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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有人逼他注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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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突然被狂風撕開一道裂縫，雨水像瀑布般傾瀉而下，澆在屍體臉上。血沫被沖淡，順著下巴流到頸部，露出原本被遮住的一道傷疤——Y字型，縫線粗糙，是緊急氣切手術留下的。程予安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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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警校急救課，教官說過：「毒販常對注射過量的人做氣切，比叫救護車安全。」當時周沉在筆記本邊緣畫了Y字傷口，旁邊寫著「記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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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閃電劈落，程予安猛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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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電筒餘光掃過的牆角，半包沒收好的白粉旁，有什麼東西反射出金屬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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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蹚著積水走過去，心跳突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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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枚警用鈕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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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制服上的完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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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捏起鈕扣，翻到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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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下一道閃電的光，他看清了邊緣刻著的細小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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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順著他的手腕流進袖子，冰涼得像死人的手指。這枚鈕扣他太熟悉了——畢業前周沉總愛把玩制服上的鈕扣，說要留著當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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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還笑周沉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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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發現什麼了？」隊長在遠處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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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安迅速把鈕扣塞進戰術背心的暗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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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時，又一陣狂風掀開大片鐵皮，露出暴雨中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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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瞬間，他彷彿看見對面廢棄大樓的窗口有黑影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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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戴黑色棒球帽的身影，左耳閃著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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