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 - 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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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疾病在對岸某座城市爆發之前，我的女友在身體上發現了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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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療之後，她被告知需要做一個簡單的手術，半小時就能把異狀移除，動刀時間訂在幾週後的禮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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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天早上，我們整理好必要的證件和資料，各自穿上外套、背起背包，走向公車站的時候，還在討論能不能趕得及回來上下午一點的通識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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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顛簸、搖晃、捷運站、電扶梯、找位子、觀音山、淡水河、紅樹林、電扶梯、過馬路、步行、超越老人、手機定位、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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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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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氣派的醫院，寬敞挑高的大廳讓我聯想起幾年前和家人旅遊時入住的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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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陪女友來診療的是她母親，因此這是我第一次踏進那家醫院，對裡面的環境完全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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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動刀還有段時間，我四處遊蕩，在走廊牆上找到醫院的平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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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劃很好理解，大樓整體是弧形的，主要通道在中間逐層往上，通道兩側銜接各種診療和服務空間，各自都有良好的採光和舒適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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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的情緒都是平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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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一切都進行得很自然，女友的身體狀態也算不錯，沒有明顯的症狀，導致我隱約有種感覺，我們正在進行的不是院方安排的療程，而是針對醫療機構的考察。過去因為系上專題需要，我們經常會規劃前往特定場所進行研究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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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路徑、明朗的行程、短暫而安逸的等待。我以為那就是事情的全貌了。所有流程都結束之後，我們或許還能到一樓入口旁的咖啡廳悠閒地吃個早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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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時間接近中午，女友和我沿著陰暗的廊道前往開刀房，走進平面圖沒有繪製的區域(事後我才發現，那張平面圖只描繪了醫院最光彩亮麗的部分)，深入那座龐大機構令人不安的內部，冰冷的燈光、儀器的嗡鳴、迫近的天花板、消失的窗戶和隨處可見的病痛才開始喚醒我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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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逐漸變得擁擠的廊道上穿梭，迷路了幾次，最後抵達位於走廊的盡頭的報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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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到處旁邊是一扇緊閉的金屬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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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填寫、證件檢查、戴手環、金屬門打開、寄放物品、更換衣物、打氣、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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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門關閉，我被隔離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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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來之前，你可以去 ●●● 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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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到處的護士隔著櫃檯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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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哪裡的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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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響起，護士接起電話，似乎有什麼急事，掛斷後她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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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空調機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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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長廊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記得剛才是從哪條通道來到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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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去去的人們拖著各自的殘影，與我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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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人彎腰跟隨在某些人之後，某些人躺著由某些人推著，某些人排隊接受某些人的檢查，之後被指派到另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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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半開的門，往內望去，戴著防毒面具的小孩站在房間中央，燈光閃爍，他轉過頭，隔著霧氣朦朧的目鏡看著我，之後一個黑衣人將他帶走，門被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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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煙從門縫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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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眩暈感襲來，我繼續往前走，戴上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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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類似的地方迷路過，沒有這裡乾淨，迷宮般複雜的街巷中，佈滿鐵窗與密集管線的醜陋建物聳立兩側，成為行經時能看見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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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方向感的過程，抬頭看見的永遠只有令人絕望的一線天，我踩過所有混濁的水窪，吸著垃圾和腐敗廚餘交織的惡臭，不時有目光從路旁的金屬門縫中投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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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找到我，我自己找到離開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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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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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2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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