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一樣的怪物 - 0 怪物的誕生

少年赤著腳，快步下樓。

灰煙從身後追了上來，眨眼就漫過他整身。他抓住樓梯扶手，站穩腳步，然後更加快了步伐。

橘紅色星火碎碎點點，飄落身上，少年隨著那點點星火回頭望，二樓已成熊熊火海。

「逃命優先！」

一個聲音掠過少年腦海，那是家中管家從小對他的耳提面命：別管寶石了，火海中逃命為上。他於是一步不停地往下走，忽地——

砰砰！砰！

樓梯盡頭，一樓玄關爆出好幾聲槍響，和著「啊！」的短促人聲，接著便是重物倒地的悶聲。少年趕緊蹲下，透過樓梯扶手的間隙往下看。

幾名黑衣男子堵住了玄關口，有的持槍、有的拿刀。他很熟悉這幅景象，他旁觀過好幾次這種黑幫家族的圍鬥。

「秦老大在哪裡？」持槍的男子喊問。

其他黑衣男子面面相覷，眼神流露未知，霎時——

「快逃！逃啊！」

遠遠地，一個人影跌撞著朝玄關衝去，喊道：「快逃啊！失火了！」

「等等，秦老大呢？」持槍的男子抓住那人問。

「死了，我們老大殺的，快逃吧！」那人喘著氣道。

父親……死了？

少年彷彿被一記巨錘重擊，腦袋轟地空白。這一怔，他頸上的鍊墜撞上鍛鐵的扶手，鏗鏗鏘鏘，引來底下持槍的男子視線一轉，對上了他的眼。

逃……得趕快逃，少年箭也似地起身想逃，卻發現自己陷入進退兩難之中：他身後，回去二樓的路濃煙瀰漫，滾滾熱氣不斷向他襲來；他眼前，樓梯下方不遠處，手持刀槍的黑衣男子已經朝他的方向奔來。

「秦老大的兒子在那裡！快追！」

少年下了決定，轉身衝進了灰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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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二樓廊道上，少年掩著口鼻踽踽前行。他視線朦朧，喉嚨灼燒，每次呼吸都像是吸入火焰，他想停下來喘口氣，可後頭追趕的人聲逼得他只能不斷往前。

少年好怕，四周好熱，到處不是灰黑一片就是紅黃的火海，他的腦袋益發昏沉，身體也越來越重，只有靈魂像是輕輕地飄了起來──

瀕死的預感。

這個念頭一來，方才所有死亡的畫面接著衝上腦海：

鮮血從母親瘦小的身下潺潺流出，旁邊是早上還和他玩耍的僕人只見後腦勺的僵硬身軀，然後管家、司機也……一幀幀定格的死景在少年心中交織成一幅巨大的、血色的畫，瞬間就將他吞噬。

這時，喀啦——

天花板連同家具塌下，壓住了少年的腳，火焰隨落下的雜物竄上他的身，轟地燃燒起來。少年忍痛猛踢，擺脫重物滾到一旁，然而，不過片刻，周圍火勢已經燒得更旺，濃煙嗆得他不停咳嗽，眼淚直流。

少年恐慌，拖著傷腳只想要趕快逃，可死神卻不肯放過他似地，又拉牆邊一高櫃「嘎吱——」地倒往他的方向。

他趕緊轉身，不慎沒入另一火叢，大火吻上焦爛的衣物底下裸露的肌膚，痛得他在地上連翻好幾圈。鮮血、熱汗、燃燒的氣味入侵他所有感官，似剝皮蝕骨的痛讓他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死定了，真的死定了，少年絕望地想，他不想死，如果此刻能出現奇蹟，有人能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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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噔、踏噔。

沉穩的鞋聲越過火海，一雙棕色皮鞋來到了少年面前。

「原來你在這裡啊。」低沉的男聲說。

少年仰起頭，眼前是一名衣著正派的中年男子，灰髮蒼蒼，但細眉白膚、一雙黑瞳如獅。少年認了出來，那是他父親曾帶他一起參與的黑幫家族聚會上，連他父親都要鞠躬哈腰的大人物——何家的當家，何兆正。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少年全身痛得發暈，不作他想就脫口而出：「是你……做的？」

何兆正在少年面前蹲下身，雙眼直勾勾地瞅著他，像是在欣賞即將要被製成標本的瀕死昆蟲，毫不壓抑期待。

一股不適湧上少年胸口，他反射地轉開眼，就見何兆正的上衣與雙手都沾滿了血。霎時，方才樓下黑衣男子的話重回少年耳畔：「秦老大死了，是我們老大殺的。」

「你……殺了我爸。」少年虛弱地說。

何兆正沒有半晌猶豫，點了點頭，舉起右手的槍說：「還有所有人，都是用這把槍殺的。」

槍柄上，黑亮的獅頭標誌摻著血跡反射熊熊火光，少年一顫，淚水就簌簌流下。

何兆正不顧少年的淚水，睨著眼打量他身上的傷：紅腫、潰爛、焦燒的火痕自少年的小腿、大腿、腰腹，似生猛的大蛇一路啃咬而上，最後是焦紅的臉龐。

然而，彷彿上天刻意的一畫，少年僅半邊身體遭火吻噬，另半邊竟毫髮無傷。那模樣半人半妖，似天使與魔鬼聚在一副身軀上。

何兆正眼露興味，嘴角牽起邪佞的笑。他伸出一根手指，撫過少年燒傷的臉說：「求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少年血肉交融的臉龐隨著男人的手指陣陣作痛，他不明白，這個男人已經揭示自己就是兇手，為何還要留他活口？

少年秉著一絲神智問：「……為什麼？」

「你還有心情聊天啊，」何兆正不屑地笑，瞠眼偎向少年說：「活下去就知道了。」

活下去就知道？果然有原因嗎……

少年困惑，可眼前已生死一線，他問：「真的……不殺我？」

「嗯嗯。」何兆正又拉開嘴角，咧起了笑。

少年好掙扎。他無法信任這個人，而且，要開口央求滅門兇手饒了自己，尊嚴與冀望都必須拋棄。

但是他不想死。

「怎麼，你不想活嗎？」何兆正盯起少年問。

想活，當然想……

少年的意識越來越朦朧，火勢越來越熾烈，他知道只剩下一賭，於是咬緊了牙，喉頭一哽說：

「求你……救，我。」

屈辱隨聲燒進少年的心，他恨自己開了口，更恨眼前那雙倨傲的、權充死神的眼。他在心裡立誓一定要活下去，有天要讓何兆正後悔此刻的施捨。

「真是乖孩子呢。」

何兆正眉眼一舒。接著，一重物敲上少年後腦勺，少年來不及反應就暈了過去。何兆正一把抱起少年，眼角幽幽含笑，穿越火海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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