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一樣的怪物 - 3 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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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隨男子走出貧民窟，轉上一條泥路。

沙塵被風吹得漫天，遍地不見一株雜草，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牆隔開了貧民窟，阻隔了一切「生」的可能。

男子走在前頭，暗自瞥著身後的V，好一會兒才出聲說：「昨晚收來的武器已經入庫了，酬勞這兩天會支付。」

「嗯。」V低應了聲。

男子感受到V的冷淡，不敢搭話。

「錢就幫我分給染病的那幾家吧，謝謝。」V又開口。

男子這下趕緊說：「是我們要謝謝你才對，一直照顧大家……」

「沒什麼，我也用不了那麼多。」V淡然道。

男子看著V，神色依然感動，兩人不再交談，默默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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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段路程後，原本單調的視野始現樓房，男子領V走至一棟老舊的平房前，說：「三樓最裡面，首領在等你了。」

V點點頭，越過男子走進去，留男子在一樓看守。

平房裡，臨時搭造的木階梯吱嘎作響，梯子一邊是斑駁的牆，另一邊是沒有扶手的陡壁，天花板上落著碎屑，顯然已經空屋許久。

V走上三樓，進入最裡面的房間。

房裡沒有窗戶，也沒有照明，卻微微發亮：一面牆上映著與這個房間毫不相搭的銀藍色投影。

V走到投影前。投影閃爍了幾下，接著一個機械音傳來：

「V，好久不見。」

房內沒有別人，V還是欠了身道：「首領。」

「昨晚的任務很成功。」首領說。

「起了點騷動，還請見諒。」

「不會，委託人很滿意，給了雙倍酬勞。」

「這麼多？」

「對，都給你們，好好慶祝一下吧。」

「謝謝首領。」V鞠躬答謝，心想多的就再分下去給傷病的人家，或許還能留一些給Fox他們。然而，他也馬上意識到這個狀況並不尋常。

「不過……為什麼？」V抬起眼問。

首領話聲平淡，道：「因為你要離開這裡一陣子了。」

「任務嗎？去哪裡？」

「去這裡。」

投影一陣窸窣，銀藍色的畫面上出現一幅影像：

高聳入天的玻璃建築外頭，路上車水馬龍，行人談笑風生，與貧民窟完全兩個世界。V沒有直接的印象，卻感到一股久違的熟悉。

「認不得了嗎？是你家鄉喔。」首領說。

「家鄉……」V怔住，領賞的喜悅瞬間消散。

「認不得也正常，畢竟這麼多年來你都沒回去過，那邊也改變了不少。」首領看著影像説。

V也定定看著投影，那繁榮的市景他的確認不出來，剛才令他感到熟悉的是街道的氛圍，以及屬於那個國家車子行人的模樣。

十一年前，他從火場被何兆正救出後落入地獄，拚死逃離。

瀕死之際，遇上了去那裡「運輸」的Tytan，Tytan救了他，把他帶回敘丹。

從那之後，家鄉對他來說就僅如雲煙了，他不再懷念，也不在家人死亡的噩夢裡哭哭啼啼，轉身成為一心只想復仇的倖存者，在「Daimon」裡努力爬到了V的位置。

然而，四年前何兆正突然被殺身亡，他一下失去了復仇的對象，滿心仇恨無法消解，墜入了活死人般的生活。

Tytan看他失去活意，拉著他融入貧民窟小組成員的日常。他儘管渾渾噩噩，也不想愧對當初救他一命的Tytan，努力跟著他們一起生活。

只不過，那滿腔的恨意，還有身上的疼痛及傷疤，每分每秒都在隆隆作響，像顆定時炸彈隨時要將他引爆。所以昨晚他確實有那麼一秒，想要藉由任務之名飛車衝撞、一了百了，他只要推Tytan一把幫他逃過就好⋯⋯

首領見V沒應話，開口道：「之前你說對何家的恨無法消除，現在呢？」

V看向晃動的銀藍色投影，感到憤恨之火正擦地一聲點燃。

「你還恨何家嗎？」首領再次說。

那當然⋯⋯V不禁咬牙，何兆正瘋狂的笑聲瞬間就重回耳畔。那地獄般的火海，還有在火海之後更決絕的煉獄——如懸線木偶被拆解的入骨之痛，著實是生不如死。

「我以為……我以為他死了就能解脫的。」V話聲破碎，不自覺地雙臂交抱，環住自己。

「沒有嗎？」首領問得很輕。

V搖搖頭，「何家的人都還活得好好的，而我⋯⋯」

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連個人都不是了！V在心裡吶喊。

當初何兆正說他「活下去就會知道」，而他非常真切地知道了：人真的能活生生地變成人獸難辨的怪物⋯⋯

V說不完話，渾身劇烈顫抖，而首領只是一幅投影背後的人聲，說：

「你家家門全滅，何家卻毫髮無傷，不要說你，任何人都無法接受這個結果的。」

V的頭好痛，他不想再去回想，也不明白首領為何至今還要逼問，「我沒辦法回去那裡……我不能接這個任務。」

「你不想復仇了嗎？」首領沒聽到似地又問。

「我還能怎麼復仇！」V猝然吼道。

「你能，因為這次任務的目標是這個人。」首領的話聲依然冷靜，說完，投影上高聳入天的玻璃建築消失，轉而出現一張照片。

照片一浮現，V猛地倒抽一口氣──一股極凍之寒從身體深處倏地竄上，鯁住他喉嚨，抽走他呼吸，將他的渾身顫抖全都凍了起來。

他不可能想到會是這個人。

照片中的男子細眉白膚，一雙黑瞳炯炯如獅──和何兆正如出一轍，僅灰白的髮換成了烏亮長髮，束成一尾長辮懸在身後。

照片底下寫著：

何家第三代當家何霂言

「接到委託人的請託時，我也嚇了一跳。」

首領的聲音再次傳來，此刻已退去變聲處理，顯現出祂真實的聲音──一個低沉肅穆的好聽女聲。

「或許是個解藥，我說你對何家的恨。」

「什麼……任務？」V望著那張照片，怔怔問。

「去他身邊臥底，然後殺了他。」

破敗的平房裡，風吹樓房帶起沙沙呼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一點聲音，「殺了」二字在房裡迴盪，竄進V的耳裡被放大到震耳欲聾。

「委託人指定要你去，但我說得先問你。」首領說。

「指定我？」V困惑。

「你是最頂尖的啊，也是這世上唯一從何家的槍口下逃出來的人。如何，要去嗎？」首領問。

V一動不動地看著投影上的男子。與何兆正同樣的一雙獅眼，同樣的一色白膚。是命運嗎？還是死神終於站到了他這邊？

慢慢地，凍人的冰寒褪去，呼吸返了回來。這一刻，那個十一年前掙扎著活下來、誓死報仇的少年；那個四年前墮落成行屍走肉、身體裡藏了個炸彈的少年，凝起眼答：

「要，我要。」

——去終結這一切。

他的痛苦，還有他的復仇，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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