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聲的余韻還在耳畔嗡鳴，時雨小小的身影便已擠出校門。夕陽像打翻的橘子汽水，潑得西天一片暖融融的金紅。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QEobcFdC
她背著幾乎有自己半人高的書包，兩條細細的麻花辮隨著腳步在肩頭跳躍，小皮鞋輕快地敲打著人行道。空氣里有初夏傍晚特有的味道，剛修剪過的青草，遠處飄來的烤面包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般的腥甜？
她的腳步慢了下來，鼻子像小動物一樣翕動著。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Pc49lbI2A
那股味道越來越清晰，是從旁邊那個廢棄的小公園里飄出來的。公園的鐵藝欄桿銹跡斑斑，里面野草瘋長，幾棵老槐樹張牙舞爪，投下濃得化不開的陰影。平日里，媽媽總叮囑她離這里遠點。
可今天，那氣味像鉤子，牢牢鉤住了她的好奇心。她扒著冰涼的鐵欄桿，踮起腳尖往里張望。夕陽的光線被高草和樹影切割得支離破碎，就在那片最濃重的陰影里，好像有什麽東西……蜷縮著？
是人嗎？時雨的心怦怦跳起來。她左右看看，放學的人流早已散去，巷子空蕩蕩的。猶豫只在心里停留了一秒，對未知的好奇就推著她側身從欄桿一處銹蝕的缺口鉆了進去。野草劃過小腿，癢癢的。她撥開擋路的枝葉，一步步靠近。
看清了。
是一個人。一個男人。他側臥在枯葉和泥土上，穿著一身質地很好但此刻沾滿泥污、撕裂多處、被暗紅色深深浸染的米白色長袍。銀色的長發散亂地鋪在地上，像一匹失去光澤的昂貴絲綢。他臉上毫無血色，白得像剛粉刷過的墻壁，嘴唇卻是一種幹涸的深紫色。最觸目驚心的是他肩胛骨的位置，那里的衣料完全被撕開，露出三道深可見骨的爪痕，皮肉猙獰地翻卷著，邊緣泛著一種不祥的、仿佛在緩慢燃燒的微弱紫黑色光芒。傷口還在極其緩慢地滲出粘稠的、顏色暗沈的血液，那股鐵銹混著腐朽花瓣般的腥甜氣味，正是從這里散發出來。
時雨嚇得捂住了嘴，大眼睛里滿是驚恐。她認得是誰！魔網里看過，而這一些傷口……血族之間的廝殺才會留下這種帶著“蝕影”能量的傷口！眼前的瑟蘭，是血族！那個傳說中優雅又危險的種族？可他看起來……好脆弱，像一碰就會碎的琉璃人偶。
恐懼讓她想立刻轉身逃跑，可那男人緊閉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眉心痛苦地蹙起，仿佛在無聲地求救。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nmzEtyxXS
一種莫名的沖動壓倒了恐懼。時雨蹲下身，小小的手帶著猶豫，試探性地、輕輕地碰了碰他滾燙的額頭。
指尖接觸的瞬間，沒有預想中皮膚的觸感。
嗡——！
像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漩渦猛地吸了進去！眼前的公園、夕陽、受傷的男人瞬間扭曲、拉伸、旋轉，化作一片模糊的色塊！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i2KOMXHj5
時雨感覺自己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身不由己地向下墜落、墜落……沒有聲音，只有失重帶來的強烈眩暈和心臟被攥緊的窒息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永恒，也許只是一瞬。
腳下一軟，她踩到了堅實的地面。眼前豁然開朗。
不再是破敗的公園，而是一個……美得令人窒息卻又詭異得令人心頭發冷的地方。
天空是永恒的、瑰麗的紫紅色，沒有太陽，只有一輪巨大得仿佛觸手可及的血色圓月懸浮在穹頂，散發著朦朧而妖異的光輝。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甜香，濃郁得發膩，掩蓋了所有屬於泥土或植物的自然氣息。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8zWkkotr3
腳下是光潔得能映出人影的、不知名黑色晶石鋪就的道路，道路兩旁，是連綿起伏、造型極致華美的宮殿群。尖頂、拱券、飛扶壁，每一寸表面都鑲嵌著閃爍的寶石或流淌著微光的魔法符文，繁覆精致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地步。巨大的水晶窗內燈火通明，悠揚的宮廷樂聲若有若無地飄蕩出來。
這就是……血界？
時雨茫然地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影在這宏大而寂靜的宮殿群前，渺小得像一粒塵埃。街道空無一人，安靜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擂鼓。
一個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清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在她身後響起。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里？”
時雨猛地回頭。
那是一個小男孩。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stJHek1Yk
看起來不過七八歲模樣。他穿著剪裁合體的、繡著銀色暗紋的黑色絲絨小禮服，皮膚是近乎透明的蒼白，嘴唇卻是飽滿的櫻紅色。柔軟的銀色短發像月光織就，微微卷曲地貼在額前。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qKokH2UM1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碧綠得如同最上等的翡翠，清澈見底，里面沒有血族傳說中常見的邪魅或冰冷，反而盛滿了孩童特有的好奇，只是那好奇深處，似乎沈澱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空洞？
他正歪著頭，好奇地打量時雨。那雙漂亮的綠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時雨穿著普通人類校服、背著書包的倒影。
“我…我叫時雨。”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6ZjkkP0j5
時雨下意識地回答，聲音有點發顫，“我…我也不知道怎麽來的…我碰到了一個受傷的大哥哥…”
“受傷？”小男孩的眉頭微微蹙起，那神情讓時雨瞬間想起了公園里那個昏迷的銀發男人。“這里…很少有人會受傷的。”他輕輕地說，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天真，“這里是‘樂園’，是完美的地方。”
他伸出同樣蒼白的小手，很自然地牽住了時雨的手。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BhhlPRE4k
他的手冰涼，像握著一塊玉石。“我叫瑟蘭。跟我來，我帶你去看看。”
瑟蘭？時雨的心猛地一跳！那個大哥哥也叫瑟蘭！他們是同一個人？眼前這個小男孩，是那個重傷昏迷的血族幼年時的樣子？
瑟蘭拉著她，沿著光潔的黑色晶石路向前走。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bBnrkpbjW
路邊的宮殿宏偉依舊，但時雨漸漸察覺到一絲異樣。太安靜了。除了若有若無的音樂，沒有任何人聲。巨大的水晶窗後，偶爾能看到人影晃動，但那些身影都異常地…精致而僵硬？他們穿著華麗到誇張的禮服，在璀璨的水晶燈下或獨自品酒，或對著巨大的、鑲嵌著寶石的落地鏡仔細端詳自己的面容，動作優雅得像排練過千百遍的木偶，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如同面具般的微笑，眼神卻空洞得沒有一絲生氣。
“他們在做什麽？”時雨小聲問。
“在追求永恒之美啊。”小瑟蘭的語氣帶著一種被灌輸的、理所當然的驕傲，“看，多美。”他指著一扇窗戶。里面一個美得雌雄莫辨的血族青年，正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鑲嵌著紅寶石的鑷子，將一枚細小的、閃爍著星芒的晶石，嵌入自己眼角下方。他的動作專注得近乎虔誠，仿佛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
“可是…為什麽只有他們？”時雨環顧四周，空蕩蕩的街道，“沒有…沒有小孩子玩嗎？沒有老爺爺老奶奶曬太陽嗎？”
“小孩子？”小瑟蘭困惑地眨眨眼，長長的銀色睫毛像蝶翼，“我們有‘育幼院’啊。至於老人…”他碧綠的眼眸里掠過一絲茫然，“長老們說，永恒的生命不需要衰老的形態。當容顏開始……嗯，不那麽完美的時候，他們會進入‘沈眠聖所’，在最美的時刻永遠凝固。”
時雨打了個寒顫。永遠凝固？那不就是……死嗎？為了追求永恒的美？
他們轉過一個街角，眼前出現了一個相對低矮、同樣由黑色晶石構築的建築，大門上方用覆雜的血色符文勾勒出一個標志——一只環抱著水晶球的、溫柔的手掌。這里是育幼院。
小瑟蘭拉著時雨走了進去。
里面的景象讓時雨瞬間屏住了呼吸。寬闊的大廳，光線柔和。十幾個和小瑟蘭年紀相仿的孩子，穿著同樣精致的小禮服或小裙子，正安靜地坐在地毯上。他們每一個都漂亮得像瓷娃娃，銀發、紅唇、碧眼或金眸，皮膚白得發光。他們面前沒有玩具，只有一些打磨得極其光滑、刻著覆雜符文的黑色晶石方塊。他們的小手在方塊上輕輕撫摸、感應，方塊便發出不同的微弱光芒。
一個穿著筆挺黑色制服、面容同樣完美卻毫無表情的女性血族教師站在前方，聲音平板地講述著：“……能量的內循環是優雅的基石。感受水晶的脈動，引導它，讓它在指尖流淌，如同血液般滋養自身…外放是粗魯的浪費，是對‘永恒之宴’的褻瀆……”
孩子們安靜地聽著，模仿著，動作整齊劃一。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WXiDYsye3
沒有交頭接耳，沒有嬉笑打鬧，甚至連眼神的交流都很少。整個大廳彌漫著一種優雅感。
時雨看到小瑟蘭也乖乖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一塊黑色晶石。他的動作很標準，但那雙碧綠的大眼睛深處，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走神。他的目光，悄悄投向了大廳角落里一扇小小的、鑲嵌著彩色琉璃的高窗。窗外，一只色彩斑斕、但在血界這種地方顯得格外脆弱的蝴蝶，正奮力地扇動著翅膀，試圖撞破那堅硬的琉璃飛出去。
小瑟蘭看得有些出神，指尖晶石的光芒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瑟蘭！”女教師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抽來，“專注！你的能量流散逸了！浪費是對‘源血’的辜負！”
小瑟蘭身體一顫，立刻低下頭，死死盯住手中的晶石，努力讓它穩定發光。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iKQd593EJ
那只窗外的蝴蝶，被聲音驚動，撲騰了幾下，最終無力地跌落下去，消失在窗沿下。
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和失落，飛快地掠過小瑟蘭清澈的眼底，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他坐得更直了，小小的背脊繃得像一張拉緊的弓。
時雨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她看到小瑟蘭悄悄蜷起的手指，指甲用力地掐進了掌心。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rNtrmqmcZ
這個小小的動作，與周圍那些完美無瑕、仿佛沒有靈魂的瓷娃娃同伴們，格格不入。
接下來的“夢境”片段如同加速的幻燈片，在時雨眼前飛速閃現，帶著血界特有的、冰冷華麗的質感。
她看到小瑟蘭年紀稍長，穿著更正式的禮服，坐在一個巨大的、環形的水晶議事廳邊緣。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m3XRPE69P
周圍是俊美到令人目眩的血族高層，他們爭論著、微笑著，每一個表情都恰到好處，每一個手勢都充滿韻律。議題圍繞著“源血配額”、“最新永恒容顏固化秘法的可行性”……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香氣和冰冷的算計。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LYkQTbYZe
瑟蘭坐在那里，像一件精美的擺設，碧綠的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無意識地、一遍遍地描摹著衣袍上繁覆的銀色暗紋。
她看到一場盛大的“永恒之宴”。水晶吊燈的光芒璀璨如星河，流淌著金色液體的酒杯在無數只完美的手中傳遞。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WJ16mmAlR
血族們穿著綴滿寶石的華服，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翩翩起舞，笑容完美，眼神卻空洞地穿透彼此，仿佛在欣賞鏡中的自己。舞池中央，是幾個被精心打扮、眼神麻木的“血仆”少女，她們白皙的脖頸上戴著鑲嵌寶石的項圈，像待宰的羔羊般被展示著。一個醉醺醺的年輕貴族，炫耀般地捏著一個少女的下巴，強迫她擡頭，露出纖細的脖頸，然後低頭，獠牙刺入。少女身體瞬間僵硬，臉上卻沒有痛苦，只有一種被馴服的、死寂的順從。周圍響起矜持而優雅的掌聲。瑟蘭站在人群邊緣，手里端著一杯金色的液體，沒有喝。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OjTx1HweP
他別開了臉，目光落在宴會廳外無盡的黑暗虛空，握著酒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
她看到瑟蘭獨自一人，偷偷溜出宮殿區，來到血界邊緣一片被遺忘的、彌漫著灰色薄霧的荒蕪之地。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tE6LSDO0E
這里生長著一些瘦弱扭曲、顏色暗淡的植物。瑟蘭蹲在一株葉片焦黃、奄奄一息的小花前。他猶豫了一下，伸出蒼白的手指。指尖，沒有凝聚任何攻擊性的能量，反而艱難地、極其微弱地亮起了一點點……溫暖的白光？那光芒如同風中的殘燭，微弱得幾乎看不見。他小心翼翼地將那點微光靠近焦黃的花瓣。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6ex7NYl4
奇跡發生了。那枯萎的花瓣邊緣，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綠色，艱難地、緩慢地滲透了出來。瑟蘭蒼白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純粹的、孩子氣的喜悅。然而，這喜悅只持續了一瞬。他手腕上佩戴的一個不起眼的銀色符文手環猛地亮起刺目的紅光！一股強烈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刺痛感瞬間傳遍他的手臂！瑟蘭悶哼一聲，指尖的白光如同被掐滅的火星，驟然消失。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VvTCKvTOh
他猛地縮回手，警惕地看向四周，臉上那點喜悅被驚恐和失落徹底取代。他迅速站起身，像做錯事的孩子，匆匆逃離了這片荒蕪之地。手腕上，那符文手環的紅光漸漸黯淡下去，留下皮膚上一圈淡淡的灼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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