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夏天，潮濕悶熱像一塊巨大的、吸飽了汗水的海綿，沉甸甸地壓在維多利亞港上空。九龍塘某個老舊片廠的巨型攝影棚內，空氣更是凝滯得令人窒息。強烈的鎢絲燈光烤灼著空氣，混合著粉塵、汗味和劣質髮膠的氣味。棚裡正趕拍一部時裝商戰劇，場景是紙醉金迷的豪華酒會。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都是假的。假的香檳塔，假的水晶吊燈折射著過於刺目的光，假的賓客們臉上掛著程式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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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曉桐穿著一身毫不起眼的侍應生制服——挺括的白襯衫、黑色馬甲、短裙，端著一個沉重的銀質托盤，上面放著幾杯晶瑩剔透的「香檳」（實則是汽水）。她像一尾靈活的魚，在佈景板隔出的狹窄通道和擁擠的「賓客」群中穿梭，努力讓自己成為背景的一部分，不發出多餘的聲音，不擋住任何鏡頭。汗水沿著她光潔的額角滑落，浸濕了鬢角幾縷不聽話的碎髮，黏在皮膚上，癢得難受。她只能趁著鏡頭轉向主演的間隙，飛快地用托盤邊緣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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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們在場地中央，被燈光拱衛著。女二號林娜娜，一身價值不菲的亮片禮服，襯得她年輕嬌豔，下巴微微揚起，像隻驕傲的孔雀。她正與扮演她商業對手的男演員對戲，台詞清脆，帶著刻意拿捏的腔調。她的助理，一個圓臉的小姑娘，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手裡捧著巨大的保溫杯和小風扇，臉上寫滿了小心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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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陣壓抑的騷動從佈景邊緣傳來。程曉桐循聲望去，心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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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演一位沒落老紳士的演員秦伯，頭髮花白，背脊已有些佝僂。他大概是轉身時沒留意腳下錯綜複雜的電線，一個趔趄，手中端著的道具酒杯沒拿穩，幾滴深紅色的「紅酒」（實則是色素糖漿）濺了出來，不偏不倚，有幾滴落在了林娜娜那雙簇新的、鑲著水鑽的銀色高跟鞋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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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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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林娜娜發出一聲尖銳又誇張的驚呼，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後退一步，精緻的柳眉瞬間擰成一個疙瘩，嫌惡地盯著自己鞋尖上那微不足道的污漬，彷彿那是什麼劇毒之物。「我的鞋！Jimmy Choo 最新季的限量款！你眼睛長頭頂上了嗎？走路不看路！」她的聲音拔得極高，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和鄙夷，在驟然安靜下來的片場裡顯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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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伯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手足無措地僵在原地，嘴唇囁嚅著，想道歉卻被那撲面而來的氣勢壓得發不出聲，渾濁的眼睛裡滿是驚惶和窘迫。他佝僂著背，像個犯了錯被當眾訓斥的孩子，雙手緊張地搓著戲服粗糙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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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工作人員都停下了動作，目光或同情或漠然地投過來。導演皺著眉，但顯然不想為這種小事耽誤進度，尤其對象是脾氣出了名不好的林娜娜。副導演拿著對講機，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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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熱血猛地衝上程曉桐的頭頂。看著秦伯那無助的樣子，她想起了自己剛入行時跌跌撞撞、無人理會的狼狽。那雙蒼老眼睛裡的惶恐，狠狠刺痛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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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本能地，她端著托盤，快步走了過去。腳步聲在過分安靜的棚裡顯得有些突兀。她走到林娜娜和秦伯之間，微微側身，擋住了秦伯大半個身子，將托盤穩穩放在旁邊一張臨時道具桌上。然後，她從自己馬甲口袋裡掏出一小包劇組常備的濕紙巾——乾淨、柔軟、帶著淡淡的檸檬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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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姐，對不起對不起！」程曉桐的聲音刻意放得柔和又充滿歉意，微微彎腰，臉上堆起職業化的、近乎討好的笑容，目光真誠地看向林娜娜，「秦伯年紀大了，棚裡光線又暗，電線太多，一時沒看清。您千萬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她一邊說著，一邊動作麻利地抽出濕紙巾，蹲下身去，「我幫您擦擦，應該能擦掉。這糖漿看著紅，其實不難清的。」她的動作輕柔而迅速，細緻地擦拭著鞋尖上那幾點紅痕。她的姿態放得很低，言語間將責任攬過一部分，又捧著對方，努力將這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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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娜娜居高臨下地睨著蹲在自己腳邊的程曉桐，那張年輕漂亮的臉上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濃濃的不耐和一種被冒犯後的不悅。程曉桐的「好心」和「懂事」，在她眼裡更像是多管閒事和對她權威的某種挑戰。她沒動，任由程曉桐擦拭，但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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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尖的污漬很快被擦掉了，只留下一點淺淺的、幾乎看不見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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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娜娜姐，您看，乾淨了。」程曉桐站起身，依舊帶著那抹小心翼翼的笑容，將用過的濕紙巾團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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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娜娜卻連看都沒再看一眼鞋子。她冰冷的目光像手術刀般刮過程曉桐的臉，從鼻腔裡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語氣刻薄：「哼，跑龍套的，戲倒是挺多。」她轉向自己的助理，聲音拔高，帶著命令的口吻，「小圓！記住了，以後我的休息區，無關緊要的人——特別是那些手腳不乾淨、眼神還不好的——別讓他們靠近三米之內！髒！」最後一個字，她咬得極重，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程曉桐和一旁臉色慘白的秦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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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像驅趕蒼蠅般揮了揮手，踩著那雙昂貴的高跟鞋，轉身走向她那張專屬的、鋪著軟墊的豪華導演椅，裙擺劃過一道倨傲的弧線。她的助理小圓慌忙跟上，遞上水杯和風扇，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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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見狀，立刻拿起擴音器喊道：「好了好了！沒事就準備下一場！各部門就位！秦伯，你站回原位！那個…穿黑馬甲的侍應生，對，就是你，程曉桐是吧？去B區待命，別杵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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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目光複雜地落在程曉桐身上，有同情，有嘲弄，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麻木。秦伯顫巍巍地走到程曉桐身邊，蒼老的臉上滿是愧疚和感激，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姑…姑娘…謝謝你…連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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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曉桐的心沉甸甸的，像被那悶熱的空氣塞滿了濕棉花。臉上那勉強維持的笑容終於徹底垮掉，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無奈。她搖搖頭，低聲說：「秦伯，沒事的，您別往心裡去。快過去吧，導演叫了。」她輕輕推了推老人的胳膊，示意他快點回到自己的位置，避免再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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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地端起自己放在道具桌上的托盤，轉身走向導演指定的、更偏遠、更不起眼的B區角落。每一步都感覺腳下像灌了鉛。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黏膩而冰冷的視線，如同毒蛇的信子，始終若有若無地纏繞在她的背上，來自林娜娜的方向。她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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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拍攝，成了程曉桐漫長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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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端著沉重的道具餐點盤，需要穿過人群走向指定地點時，林娜娜會「恰好」和助理大聲說笑著移動位置，精準地擋在她的必經之路上。程曉桐不得不緊急剎住腳步，托盤上的杯碟發出危險的碰撞聲，裡面的液體劇烈晃蕩。林娜娜則會誇張地驚呼一聲，嫌惡地瞥她一眼：「看著點路啊！差點撞到我！弄髒我衣服你賠得起嗎？」周圍隱隱傳來壓低的嗤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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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一場需要侍應生集體穿行的過場戲時，林娜娜會突然舉手向導演提出異議：「導演，我覺得那個穿黑馬甲的女侍應生走位不對，擋住我的鏡頭光線了。」導演皺眉看過來，程曉桐只能在一片審視的目光中，一遍遍重複走那條其實並不存在問題的路線，直到林娜娜「勉強」點頭。每一次重複，體力的消耗是其次，那種被當眾挑剔、無力辯駁的屈辱感，像細小的砂紙，反覆摩擦著她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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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過分的一次，是劇組放飯時間。程曉桐領了自己那份普通的盒飯，找了個遠離人群、靠近巨大排風扇的角落坐下。悶熱稍微被強風驅散了一些，她剛拿起筷子，還沒來得及吃一口，一個趾高氣昂的身影就停在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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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娜娜的助理小圓，臉上帶著一絲為難，但語氣卻不容置疑：「喂，程曉桐是吧？娜娜姐那邊的冷氣扇壞了，熱得難受。她說看你這邊風扇吹得挺舒服，讓你挪個地方，她的助理要在這裡放個躺椅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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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曉桐愕然抬頭，看向不遠處林娜娜專屬的休息區。那裡明明放著兩台大功率的移動冷氣扇，正對著林娜娜吹拂，她的助理正給她剝著進口葡萄。而自己這個角落，只有一台巨大的工業排風扇，噪音轟鳴，吹來的風也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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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風扇是很大聲，而且風是熱的…」程曉桐試圖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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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姐的助理說熱就是熱！」小圓不耐煩地打斷她，聲音也拔高了，「讓你讓開就讓開，哪來那麼多廢話！一個跑龍套的，事兒真多！」她身後，林娜娜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戴著墨鏡，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顯然正欣賞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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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有幾個正在吃飯的群演和工作人員看了過來，眼神各異，卻無人出聲。程曉桐的臉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她緊緊攥著手中的一次性筷子，指節發白。一股強烈的憤怒和委屈湧上心頭，幾乎要衝破喉嚨。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將所有的情緒硬生生壓了回去。她知道，爭辯只會引來更難堪的對待，甚至可能丟掉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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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地端起幾乎沒動過的盒飯，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頂著眾人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一步一步，挪到更遠的、靠近雜物堆、幾乎沒有風的悶熱角落。汗水順著她的額髮滴落，混著眼眶裡強忍的酸澀。她背對著人群坐下，打開盒飯，食不知味地往嘴裡塞著冰冷的米飯，喉嚨哽得生疼。排風扇巨大的轟鳴聲，此刻像極了無情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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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埗舊工業大廈七樓，「奇點玩具」辦公室。
時間已近午夜。窗外的維港夜景依舊璀璨，但這狹小的空間裡，氣氛卻與紐倫堡歸來後的狂喜截然不同，充斥著另一種緊繃的亢奮。空氣中除了熟悉的塑膠和電子元件的氣味，還多了一股濃烈的咖啡因和腎上腺素混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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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中央的會議桌（其實就是兩張舊工作檯拼起來的）上，攤滿了文件。不是設計圖，而是一份份印著冰冷法律條款和複雜財務模型的投資意向書、保密協議、股權架構草案。最上面一份文件，封面印著醒目的標題：「星耀資本關於奇點玩具戰略投資及對賭協議條款書（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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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華坐在主位，身上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色T恤，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烏青比去德國前更重，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像兩簇在寒夜裡燃燒的火焰，透著一種高度專注後的銳利和疲憊。他左手邊坐著略顯侷促、西裝革履的臨時法律顧問陳律師；右手邊是同樣熬紅了眼、頭髮抓得更亂的工程師阿泰，以及負責財務的小琳。他們對面，則坐著三位代表投資方「星耀資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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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是星耀資本的副總裁，姓張，四十歲上下，保養得宜，穿著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裝，髮型一絲不苟。他臉上掛著職業化的、看似溫和實則疏離的微笑，眼神卻像精密的儀器，不帶感情地掃視著江奕華和他的團隊，彷彿在評估一堆資產的價值。他身後坐著兩位助手，一個負責記錄，一個抱著厚厚的資料夾，眼神同樣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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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總，」張副總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種掌控節奏的從容，手指輕輕點在攤開的條款書上，「我們星耀資本非常看好『奇點方塊』的創新理念和紐倫堡展會上的市場反饋。這次A輪融資，我們願意出讓估值溢價，提供足夠的資金支持你們快速擴張產能，鋪開全球市場。」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依舊溫和，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壓力，「不過，資本市場有它的規則。為了確保投資安全和回報，也為了鞭策團隊發揮最大潛能，我們需要在協議中加入一些業績保障條款，也就是俗稱的『對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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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示意身後的助手。助手立刻翻開文件，清晰而冷靜地念出核心條款：「條款一：奇點玩具需在投資交割後18個月內，實現年度稅後淨利潤不低於3000萬港幣。條款二：同時，產品市場佔有率需躋身全球同類智能玩具前三。若任一目標未達成…」助手抬眼，目光平靜地看向江奕華，「則視為對賭失敗。星耀資本有權選擇：要求創始團隊以原始投資額加年化15%利息回購我們所持全部股份；或者，以極低價格（通常為1元象徵價）獲得額外增發的、足以稀釋創始團隊至失去控股權的股份。同時，核心技術專利及『奇點』品牌所有權，將無條件轉移至星耀資本指定關聯方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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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冰錐，一根根扎進會議桌旁奇點團隊成員的心裡。阿泰的拳頭在桌子下猛地攥緊，指節捏得發白，呼吸變得粗重。小琳臉色發白，看著那份條款書，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不安。陳律師眉頭緊鎖，低聲對江奕華說：「江總，這條件…太苛刻了。18個月，3000萬淨利，還要全球前三…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失敗的代價…等同於把公司拱手送人，還搭上核心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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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一片死寂。星耀資本的三人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張副總臉上那抹職業微笑紋絲不動，彷彿早已預見了獵物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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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華沒有立刻說話。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著下巴，目光低垂，落在條款書那幾行冰冷的黑體字上。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雙過於明亮的眼睛，顯示出大腦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運轉。他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過去幾天瘋狂自學的內容——博弈論基礎、納什均衡、囚徒困境、風險與激勵模型…無數的概念、公式、案例在他腦海中碰撞、重組。星耀資本的條款，是一個典型的、利用信息不對稱和創業者急迫融資心態設下的「贏家通吃」陷阱。他們賭的，就是奇點團隊在巨大資金誘惑和壓力下失去冷靜判斷，或者過於樂觀地評估自身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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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壓抑的沉默在蔓延。阿泰幾乎要忍不住拍案而起，被小琳在桌下死死拽住了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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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江奕華抬起頭。他臉上沒有預想中的憤怒或沮喪，反而異常平靜，甚至嘴角還勾起了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是解開了一道複雜謎題。他沒有看張副總，而是拿起桌上的一支筆，輕輕敲了敲那份條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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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總，」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沉悶的空氣，帶著一種奇特的、沉穩的力量，「星耀的實力和誠意，我們感受到了。對賭機制，作為激勵和約束，原則上我也理解。」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鋒芒，「不過，博弈，講究的是公平和對等。您這份條款，只單方面約束了我們奇點團隊的失敗懲罰，卻沒有對等約束貴方可能存在的『消極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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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副總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哦？江總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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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華身體靠向椅背，姿態放鬆了些，眼神卻更加銳利地鎖定對方，像一個棋手看穿了對手的佈局：「條款一，淨利潤目標。我們接受挑戰。但目標的達成，不僅取決於我們團隊的執行力，也高度依賴於貴方承諾的『資源支持』——包括關鍵的通路導入、市場推廣預算的及時足額撥付、以及後續融資的優先跟投權。」他拿起筆，在旁邊一張空白A4紙上快速寫下幾個關鍵詞：通路導入、市場預算、後續融資保障。「請在協議中明確：若因星耀資本未能按約定提供上述核心資源支持，導致我們無法達成業績目標，則對賭條款自動失效，且貴方需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賠償我方因目標落空造成的預期利益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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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耀資本負責記錄的助手筆尖一頓，抬頭看向張副總。張副總臉上的溫和面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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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華沒有停頓，繼續說道：「條款二，市場佔有率前三。這個目標的衡量標準過於模糊，且受外部市場競爭環境劇烈變動的影響極大。我們建議，修改為更客觀、可量化、且雙方共同可控的指標——比如，在星耀資本承諾的關鍵通路（如亞洲兒童王國所有門店）上架後12個月內，達成雙方在投資前共同認可的、基於市場調研的區域銷售額目標。同時，」他再次加重語氣，「若因星耀資本關聯方（比如，你們投資的其他競品公司）進行惡性競爭、專利訴訟干擾等非市場正常行為，導致我方市場份額受損，同樣視為貴方違約，觸發對賭豁免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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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出的反制條款，像兩把精準的手術刀，直接切入了星耀資本可能預留的「後門」和「暗箭」。核心資源的綁定，堵死了對方可能「口惠而實不至」的拖延戰術；而對「關聯方惡性競爭」的防範，則是直指資本圈常見的「左右互搏」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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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張副總臉上的職業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和重新評估的凝重。他身後的兩位助手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阿泰和小琳則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江奕華，又看看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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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江奕華的聲音放緩了一些，但依舊清晰有力，「關於對賭失敗後的處理。回購或增發稀釋股權，我們可以談。但核心技術專利和品牌所有權的無條件轉移…」他搖了搖頭，目光如炬地直視張副總，「這是奇點團隊的靈魂和根基，絕非談判籌碼。這條，沒有商量餘地。我們可以接受在極端情況下，由星耀資本以公允估值優先收購這部分資產的選項，但絕非無條件、象徵性地剝離。」他最後一句話，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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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出的，是一個基於博弈論「威脅與承諾可信度」原則的反制方案。通過設立對等的約束條件和清晰明確的違約後果，極大地提高了星耀資本「使壞」的成本和風險，迫使他們不得不認真考慮合作的「共贏」基礎，而非單方面的掠奪。同時，死死守住了技術和品牌這條絕不能退讓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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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沉默。張副總靠向椅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輕微的「篤篤」聲，眼神複雜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卻在資本陷阱前表現出驚人冷靜和鋒芒的創業者。他顯然沒料到，這個來自深水埗舊樓裡的小團隊創始人，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不僅看穿了條款的兇險本質，還能迅速構建出如此精準、有力的反制框架。這份心智和學習能力，遠超他對「技術宅」的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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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總，」張副總終於開口，聲音裡少了幾分從容，多了幾分審慎的探究，「您提出的…修正意見，很有…建設性。不過，涉及具體條款細節，尤其是資源支持的量化標準、違約責任的界定，以及核心資產的處置方式，還需要雙方團隊進一步的、非常細緻的磋商。」他沒有直接否決，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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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江奕華點點頭，緊繃的下顎線條終於微微鬆弛了一點，但眼神依舊銳利，「我們期待與星耀的專業團隊進行深入探討，共同擬定一份真正公平、能激勵雙方共贏的協議。奇點需要資本的助力，但我們更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夥伴，而非…冰冷的收割機。」他最後一句話，語氣平淡，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在星耀資本三人心中漾開了一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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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交鋒，暫時告一段落。星耀資本的人帶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辦公室門關上的瞬間，阿泰猛地跳起來，激動地狠狠捶了一下桌子：「華哥！帥爆了！你看到那姓張的臉色沒？跟吃了蒼蠅似的！太解氣了！」
小琳也長長舒了口氣，拍著胸口：「嚇死我了…剛才那氣氛…華哥，你什麼時候學的這些？跟變了個人似的！」
陳律師則讚許地點點頭：「江總，您剛才的應對非常專業，直指要害。守住技術和品牌是根本。接下來的細節談判，會很艱難，但我們至少拿到了入場談判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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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華卻沒有太多勝利的喜悅。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從骨頭縫裡滲出來，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感。剛才會議桌上那看不見的刀光劍影，那些精確到小數點的算計，那些隱藏在溫和笑容下的冷酷掠奪意圖…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觸摸到資本世界的森然獠牙。它與實驗室裡純粹的技術創造、展會上孩子們純真的笑臉，是如此的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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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擺擺手，示意大家先休息一下。自己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維港璀璨卻冰冷的夜景。高樓大廈的霓虹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扭曲、浮動，像一張光怪陸離的、充滿慾望和算計的巨大棋盤。他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掏出兩塊隨身帶著的「奇點方塊」樣品，一塊溫潤的鵝黃，一塊沉靜的天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光滑的邊角和側面微涼的金屬磁吸點。只有這熟悉的觸感，能帶來一絲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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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曉桐」。江奕華深吸一口氣，努力將會議室裡的冰冷算計驅散，臉上的線條瞬間柔和下來，接通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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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曉桐，收工了？」他的聲音帶著刻意放鬆的溫柔，但敏銳如他，還是立刻捕捉到了電話那頭傳來的細微鼻音和掩飾不住的濃濃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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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剛回到租屋處。」程曉桐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悶悶的，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濕棉花，帶著強撐的平靜，「今天…還好，就是棚裡有點熱，拍得久了些。你呢？還在公司？聲音聽起來好累。」她甚至反過來關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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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華的心微微抽緊。他太了解程曉桐了。她越是輕描淡寫地說「還好」，越是把委屈往肚子裡咽的時候，聲音裡那種刻意壓抑的細微顫抖和空洞感就越明顯。就像她此刻的聲音，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卻透著一種被抽掉了力氣的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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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剛忙完一攤事。」江奕華走到辦公室相對安靜的角落，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聲音放得更輕柔，「曉桐，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片場有人給你氣受了？」他沒有繞彎子，直接點破。他知道，此刻她需要的不是敷衍的問候，而是一個可以傾瀉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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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沉默了。長久的、壓抑的沉默。江奕華耐心地等待著，能想像她此刻或許正咬著嘴唇，忍著眼淚。終於，細微的吸氣聲傳來，接著是程曉桐再也壓抑不住的、帶著濃重鼻音的訴說。她斷斷續續地講述了片場發生的一切：秦伯被刁難時自己的不忍，為老人出頭卻引火燒身，林娜娜那刻薄冰冷的眼神和話語，一次次當眾的難堪，被趕離風扇角落的屈辱…委屈、憤怒、無力感，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哽咽，帶著哭腔：「…奕華，我就是…覺得好累。為什麼只是想安安分分做點事，也會這麼難？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只配被這樣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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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心愛的人在那個光鮮卻冷酷的圈子裡受盡委屈，江奕華的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又疼又怒。他恨不得立刻衝到那個片場去。但他知道，此刻她最需要的不是衝動的保護，而是理解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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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緊了手中的兩塊積木，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冷靜下來。他沒有急著安慰，也沒有憤怒地譴責那個林娜娜，而是將目光投向工作檯上那些閃爍著指示燈的測試電路板，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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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桐，」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暖，像沉靜的港灣，「你聽我說。還記得我在設計『奇點方塊』時，最核心的那個想法嗎？」他沒有等她回答，繼續說道，「就是『連接』本身觸發的『反饋』。孩子們為什麼會一遍遍嘗試，哪怕積木塔一次次倒塌也不放棄？因為每一次失敗的連接，都會給他們一個反饋——角度不對？磁極反了？結構不穩？就是這些看似『負面』的反饋，讓他們不斷調整，最終找到正確的方法，搭出他們想要的東西，點亮那盞燈，或者讓它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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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讓自己的話語更清晰地傳遞過去：「你看，真正有價值的連結，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毫無摩擦的。就像兩塊積木，『啪嗒』一聲完美吸合，瞬間亮起燈光，發出悅耳的音效——這聽起來很美好，對吧？但這『啪嗒』一聲之前，可能經歷了無數次角度不對的滑開、磁極相斥的彈開、用力過猛的撞擊…這些『摩擦』，這些看似失敗的『負反饋』，恰恰是找到正確連接方式的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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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沉澱下來的智慧和力量：「曉桐，你現在遇到的，就是這種『摩擦』。林娜娜的刁難，那些難堪，就是生活給你的『負反饋』。它在告訴你，你身處的這個環境的某些規則是多麼扭曲，有些人心的底線可以多低。這當然讓人難受，委屈，甚至憤怒。但這『反饋』本身，不是為了證明你沒用，恰恰相反，它證明瞭你的『材質』——你的善良，你的正直，和那個環境的某些東西是『相斥』的。這不是你的錯，是那個磁場本身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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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江奕華的語氣變得更加堅定和溫柔，「別讓這些『摩擦』磨掉你心裡的光。把它們當成一次次的『試錯』。調整自己保護的姿態，像孩子調整積木的角度一樣，避開那些惡意的鋒芒，但絕不要改變自己核心的『磁極』——你的善良和堅持。真正值得的連接，無論是人際的，還是事業的，都需要經歷這樣的磨合和『負反饋』的校準，才能最終達到穩固和共鳴。那個林娜娜，她只是你人生積木塔里一塊錯誤位置的、帶著尖刺的劣質零件，不值得你為她耗費太多能量。你的價值，不在於她怎麼看，而在於你每一次跌倒後，還願不願意、能不能拿起下一塊積木，繼續嘗試搭建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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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什麼空洞的「加油」或者「別理她」，而是用他們共同理解的、關於「奇點方塊」最核心的設計哲學，為她此刻的困境賦予了意義和力量。這是他能想到的，最貼近她心靈的安慰和開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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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只能聽到程曉桐壓抑的、細微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一聲長長的、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的嘆息傳來，接著，是她帶著濃重鼻音、卻明顯輕鬆了許多的聲音：「奕華…謝謝你。」她的聲音還有些啞，但那份沉甸甸的委屈和無力感，似乎被這番話悄悄融化、疏解了一些。「你說的…對。她是塊壞掉的積木…我不該讓她影響我搭自己的塔…我就是…就是覺得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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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江奕華的心軟得一塌糊塗，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冷的話，想想我們一起搭過的那些東西？還記得在紐倫堡，那個德國小男孩搭的那個歪歪扭扭卻亮了好多彩燈的『怪獸』嗎？多可愛。」他試圖用溫暖的回憶驅散她此刻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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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程曉桐輕輕應了一聲，似乎真的在回想，聲音裡終於有了一絲極淡的笑意，「記得…他笑得特別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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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會再笑出來的，而且會更開心。」江奕華語氣篤定，「早點休息，什麼都別想了。明天，太陽照常升起，你的塔，還等著你去搭呢。需要我這個『技術支持』隨時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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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也別熬太晚。」程曉桐的聲音終於恢復了一點生氣，「晚安，奕華。」
「晚安，曉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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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辦公室裡只剩下3D列印機單調的嗡鳴聲。阿泰和小琳早已累得趴在桌上睡著了。江奕華依舊靠著牆，沒有動。他低頭看著掌心裡那兩塊緊緊吸合在一起的「奇點方塊」。鵝黃與天藍的光芒柔和地交織著，在昏暗的辦公室角落，靜靜地散發著溫暖而堅定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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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積木傳來溫潤的觸感和微微的暖意，那是電子元件工作時散發的熱量，微弱卻真實。這點點暖光，驅散了談判桌上殘留的冰冷算計，也彷彿穿透了電波的距離，溫暖著電話那頭愛人受傷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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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維港，依舊是那片璀璨而疏離的燈海。資本的暗箭與人性的暖光，世界的冰冷與掌心的微溫，在這深夜交織。江奕華握緊了手中的光芒，眼神沉靜而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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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但總有星火，足以照亮腳下，溫暖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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