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結束,最終分數為72:60,確定支線任務順利完成。然而所謂報酬究竟在哪,鴻禎毫無頭緒。如今他連個人情報都看不見,眼前的系統介面就像是閹割體驗版,幾乎九成功能都被限制無法使用。
儘管分數不算漂亮,可是贏了就是贏了。咲良打算舉行慶功宴,可是鴻禎一心想跟蹤那些「玩家」,匆匆用毛巾抹乾淨身體,更換回制服後就告辭,離開那片波濤洶湧的更衣室。
綠隊那邊其中一名「玩家」一邊揪起裙子,一邊踏步離開運動場。幸好此時附近只有鴻禎看見,否則如此不雅的舉止,絕對會被NPC盯上。小心翼翼尾隨在後,跟着對方來到運動場外面的林蔭處,與另外幾名學生揮手聚集。
身體隱藏在出口內,努力豎耳傾聽。貌似在抱怨其他「玩家」拖後腿,以致支線任務失敗。當然因為這處是F級「遊戲」,幾乎不會發生死亡事件,他們才能這樣輕鬆地聚在一起批評這樣那樣。其中一名「玩家」倒是興奮莫名,說在游泳部那邊觸發一個支線任務。眾人大喜,立馬移步往室內游泳池。
「游泳部有支線任務?難不成各個學部都有支線任務嗎?」
鴻禎不是「玩家」而是NPC,逆向思考,如果過去游泳部,會不會像籃球部這邊,觸發對抗「玩家」的任務?
「逢澤同學。」
鴻禎回頭,英理華翩翩走來。大腿的擺動與裙子的飄動,節奏恰如其分。不過那對眸子,未免過於腥紅。
「在看甚麼?」
「沒事,只是陽光有點猛,所以在這邊待一會。」
英理華冒頭望望出口外,「玩家」都離開,故此啥也沒有發現。
「怎麼自己一個人先走啊?不是說好來學生會室嗎?」
「是嗎?」
鴻禎打算偷聽完「玩家」的動靜,然後才回來找理惠及英理華,沒料到對方反而先一步過來尋找自己。
「理惠呢?」
「堀內同學有要事,先一步回去宿舍了。」
鴻禎反倒覺得,英理華特意支開理惠。好奇對方究竟在打甚麼算盤,於是跟着對方一起走。二人離開室內運動場,走進高中部教學樓側翼,登上最高層,走廊盡頭正是學生會室。
推門而進,即時注意到左邊待客區的沙發上,坐着一位黑髮婦人。穿着俐落的女裝,包臂窄裙與黑絲緊緊勾勒出下半身誘人的曲線。烏髮都細心盤成髻,別上一根髮簪,氣息就像古畫中的美人。
瞧對方的年齡,絕對不可能是在學生,莫非是這處的教師嗎?
「來,請坐下。」
英理華特別鎖好門,讓鴻禎坐在沙發上,然後親自泡茶,同時款待二人。順便向鴻禎介紹,對面那位婦人,正是本校校長白河(しらかわ)瞳(ひとみ)。
「校長?」
鴻禎慶幸自己尚未喝茶,不然差點噴出來。
不對,遍尋原主腦內所有記憶,雖然知道學校有校長,可是既不知道姓名,亦從來未曾見過一面。明明如此神秘可疑,卻沒有一位學生在意。自己沒有去找她,反而是她主動現身?到底是甚麼一回事?
「校長大人,這位就是二年A班的逢澤新名同學。」
「嗯,辛苦了。」
所以實際上想要會見自己的,不是學生會長而是校長嗎?為何對方不直接傳召自己往校長室呢?偏要移步至學生會室見面,是不是多此一舉?
瞳雙手在空氣中劃動,點來點去。身為前「玩家」,一眼便知道對方正在操作系統,可謂無比熟悉。
「系統」是每個人成為「玩家」時,自動安裝於腦內之物。如同過去那些網絡小說描述,直接在眼前浮現出只有本人能夠看見且操作的面板。仿佛一塊懸空在眼前的平板電腦螢幕,既能像智能手機般用手指點點按按,也可以憑意念隔空操作。系統提供查閱自身訊息、歷來遊戲紀錄、線上大型討論區,甚至登入商城購物等功能。全方位環環相扣,又與「遊戲」密不可分。關鍵是人類完全無法破解,連移除都辦不到,視為「規則世界」強行加載在人體之物。最初很多人對系統的安全性成疑,謠傳長期使用此東西會傷害大腦。然而對於「玩家」來說,可謂攻略「遊戲」必備之物。即使再怎麼猜疑,還是不得不使用。幾乎不用幾年,心態就轉變,再也沒有對系統產生任何戒心,以至連現實生活各方面都積極運用。
「那個……為何校長會在這處?」
「抱歉,因為一些理由,我不能在學校內隨便現身。可是又必須要與逢澤同學會面,只好拜託加瀨同學幫忙作為中間人,臨時在學生會室談話,希望不會見怪。」
「原來如此。」
瞳打量鴻禎一眼,看見對方真的不在意,登時十分滿意:「這次的孩子很特別呢。」
「咦,看見那副精緻的外貌,還真是令人驚訝,完全不像是這邊如此低級的『遊戲』中誕生的『人民』。」
「那個……妳們在說甚麼?」
「抱歉,我們自顧自展開話題了。」瞳端正身姿,認真說明道:「逢澤同學今天起床時,是不是覺得自己變得有點不一樣?」
鴻禎嚇得吞一吞唾液,不明白為何有此一問。難道她們已經察覺,自己是「玩家」轉生嗎?看見眼前人臉上神色有那麼一瞬間不自然,瞳婉言道:「稍安無躁,我們沒有任何不利的企圖。」
英理華在旁邊補充道:「相反的是,想好好向逢澤同學解釋一番。」
「解釋甚麼?」
「想必逢澤同學已經注意到,這個世界相當不自然。四周的人很古怪,以及眼前浮現出只有自己才看得見的冰藍色半透明面板。」
此時鴻禎真的害怕極了,畏懼對方察覺有「玩家」這樣的異物轉生成「遊戲」NPC,會否就地格殺?不對耶,觀乎二人的神態語氣,真的沒有想殺人的意圖。滿腹疑竇,決定靜觀其變,專心聽對方說下去。
英理華點頭:「永無止盡的六月,循環往復的日常——當意識到處身在異常之中,代表妳從人偶中覺醒自我。」
「人偶……」
鴻禎靈光一閃,所謂「人偶中覺醒自我」,不就像自己這樣,一介NPC卻有了個人意志嗎?
「難不成『人偶』是指這間學校內其他學生嗎?」
瞳淺呷一口熱茶,盡量以鴻禎能夠理解的語言說明:「在這所學校內,不光是學生,還有教職員,絕大多數都沒有個人意志。他們遵照這個『舞台』的管理員,亦即是我的設定,永遠用同一種模式行動,對一成不變的世界不會有任何疑惑。」
關於這點,鴻禎即時瞭若指掌。前世還是「玩家」,就聽說有人專門研究及分析「遊戲」。正是眾志成城,通過無數次觀察,發現只要「遊戲」沒有百分百攻略完成,都會保留下來,允許「玩家」再次進場。開局時一切人、事及物均重置,背景設定、人物、場所以及任務如出一轍,被殺死的NPC都會復活。換句話說,某位「玩家」分享他在某局「遊戲」內失敗的經驗,若然有其他「玩家」日後進入同一局遊戲,便能避免犯上同樣的錯誤,少走冤枉路。
由於這個理由,導致現實世界中不少「玩家」為求取得攻略,增加「遊戲」的生存率,自然想方設法加入大型公會。公會成員越多,「遊戲」結束後收集的報告越多,對「遊戲」的理解也就更加深刻。滾雪球之下,強者越強,少數人及組織牢牢掌握着「遊戲」的攻略情報。以至於經過十數年的統計分類,更發展出「遊戲學」:通過分析「遊戲」內各種環境情報,迅速判斷是甚麼類型,以及大致攻略的方向。
前世攻略無數「遊戲」,鴻禎偶然也有重覆踏進過去攻略失敗的「遊戲」,也有進入公會其他玩家曾經進入過的「遊戲」。那時候覺得「遊戲」內一切事物都會重置是理所當然的事,如今易地而處,才發現是何等荒謬絕倫。
比方說「遊戲」內的怪物,每一局都被「玩家」殺死,然後下一輪新開局後原地復活,再被另一批「玩家」殺死。倘若那位怪物有自我意識,知道自己每次都被「玩家」殘殺,究竟有何感想?
「比方說,這處是一所學校。我身為校長,認為學校一定有學生有教師,系統便會自動生成『人偶』,扮演學生及教師。他們看上去像人,其實沒有自我意識,一切行動都是遵循設定。數量無限,自由增刪,一鍵重置恢復原初。像這種最底層的存在,我們稱之為『人民』。」
「……換句話說,我之前也是『人民』嗎?」
瞳放下茶杯,微笑着點頭:「為何每天都要上班上學?為何不能離開學校?為何一定要遵守校規?當『人民』開始思考這些問題時,便代表他們萌芽自我意識,擺脫我的設定與控制,亦即是『覺醒』。」
鴻禎表面冷靜地喝茶,實質心中萬馬奔騰,慌得心臟劇烈跳動。大腦迅速運轉,頓時明白很多事。
「這次『活動』伊始,便發現『舞台』有『人民』覺醒。按照規定,身為管理者的我必須接見,為其解釋疑慮,安排各種登記手續。」
所謂的「活動」,亦即是「玩家」認知中的「遊戲」。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逢澤新名」,乃是這間學校的「人民」,也就是NPC。因為轉生券的作用,陰差陽錯使鴻禎的靈魂轉生進來,令瞳誤以為是覺醒個人意志。
「每次『舞台』開啟『活動』,『人民』的一切狀況包括記憶都會重置。除非他們有了自我意識,才能夠決定自己的未來。」
「我的未來?」
「是選擇繼續留在此處,繼續作為二年A班的學生,一直過着學園生活,抑或是離開此處,前往『規則世界』定居。」
「規則世界」?
聽到瞳提及熟悉的關鍵詞,鴻禎倏地緊張起來。
現實世界那邊,雖然知道系統及「遊戲」都是從「規則世界」而來。可是到底「規則世界」是甚麼,卻一無所知。最受大眾認同的說法,就是「規則世界」是某個存在於另一個次元的異世界。「規則世界」的維度比現實世界更高,所以能夠從上而下介入,植入系統,強制人類參與「遊戲」。
無奈直到前世鴻禎死亡時,這個說話都未能證實。因為「玩家」只能前往「規則世界」發布管理的「遊戲」。萬萬料不到,在這邊重生後,居然能夠受邀前往「規則世界」,怎麼可能不激動呢?
「那個……『規則世界』是……甚麼?」
「假如說這處學校『舞台』是一小塊獨立的領地,而『規則世界』則是凌駕在此之上,包含大千『舞台』的超巨型世界。覺醒的『人民』如果選擇移居過去,便能獲得『公民』身分,享受更多權利及義務。」
「例如呢?」
「逢澤同學應該注意到,面板上有顯示『任務』。」
鴻禎最是熟悉,自然點頭。
「各地的『舞台』會定時或不定時舉辦『活動』,參與同時完成其中的『主線任務』與若干『支線任務』,甚至『隴藏任務』,便能夠獲得RP。」
這一點對鴻禎而言無異就是常識,前世作為「玩家」時,就是不斷攻略各個「遊戲」,賺取RP同時變強。
「『規則世界』非常龐大,機遇處處,同時生存壓力亦非常大。『公民』需要勤於參與『活動』,賺取生活所需的RP。擁有RP越多,日子過得越舒適寫意;反之沒有足夠的RP,便只能艱難求生。」
萬萬料不到,在「規則世界」中, RP就像是錢一樣的東西。
「有些人無法適應『規則世界』,難以面對變幻莫測的日子;又或是安於現況,甘於接受穩定安逸的生活。畢竟參與『活動』,是有可能遇上死亡風險。」
「死亡?我們也會在遊……『活動』中死亡嗎?」
「沒錯,『公民』在『活動』中死亡後,可以消耗一定的RP復活。『活動』難度越高,危險越大,報酬相對增加,理所當然死亡的懲罰亦越重。」
「玩家」在攻略「遊戲」時死亡,復活的代價與「公民」一樣。一旦RP不足的話,便會宣告死亡。看樣子是「規則世界」設定,兩邊條件相若,究竟其中原因為何?
「有些人恐懼死亡,往往選擇呆在熟悉的『舞台』內,扮演既定的身分,順遂過上永恆不變的日常。這類人,我們稱之為『居民』。」
人民、居民、公民。
在「遊戲」內按照設定行動,沒有個人意志的是「人民」;
習慣「遊戲」內萬年不變的生活,不願往外闖蕩的是「居民」;
力爭上游,往高處出發,前往「規則世界」定居的「公民」。
鴻禎簡單地將「規則世界」的人劃分為三等,渴望更加瞭解其中利害。
「莫非校長與學生會長,都是這處的『居民』嗎?」
英理華右手掩着嘴,左手抱着右胳膊,雙眼瞪得斗大,努力憋住笑意。瞳眨眨眼睛,長吁一口氣,緩緩解釋道:「我們都是『公民』,不是『居民』。」
「誒?可是妳們……」
「我是這處的管理人,當『舞台』開幕時,便得留下來管理;至於加瀨同學,則是來打零工的。」
「打零工?」
英理華好不容易止住笑聲,但嘴角仍然飽含笑意:「剛才校長不是說,想在『規則世界』過上好日子,就得要有RP嗎?我就是來這處客串當高中部學生會長,只要完成任務,便可以賺取RP。」
「居然有這樣的事?」
「只有出入各個『舞台』,協助舉辦『活動』,與『玩家』競爭,才能賺取RP。『舞台』的難度越高,完成的任務越多,報酬亦更豐富。」英理華說完,頓一頓問道:「對了,『玩家』與我們不同,是從另一邊世界過來的人。」
鴻禎背後冒汗,按常理自己應該詢問「何謂『玩家』」。幸好對面二人都沒有為意,英理華還自顧自追加說明。
「『規則世界』會將那邊世界的人都抓進來,以『玩家』身分陪我們一起參與『活動』。同樣需要完成各種任務,亦能夠賺取RP,只是不能在這邊世界長期逗留。一旦『活動』結束,全數傳送回去。」
鴻禎不曾預想過,自己居然有機會接觸到「遊戲」以至「規則世界」的真相,不禁緊張得微微顫抖。
「為甚麼『規則世界』要抓另一邊世界的人過來呢?」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gocPXR0Y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