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英美】娜娜 - 四、醫院

陶德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昏暗的病床，不確定是光影太暗，還是床單真的沒洗乾淨，泛著一層模糊的灰色。他動了動，床架吱呀一聲，像是老房子的骨頭在叫。

他抬手摸了摸頭頂，頭髮和額頭都被繃帶包住，有點悶，有點濕，有點痛。

記憶一點點湧上來。

昨天老酒鬼回來，他正在藉著窗戶邊投進來的微光寫功課——用的是社福課程送的破本子，鉛筆短得只剩兩指長。他還記得那時光線打在紙上，像是整個世界就剩那小小一方還算乾淨。

酒鬼一進門就開始叨念，像壞掉的唱片那樣重複著罵詞。他罵陶德那「婊子母親」，說她靠著身體才離開貧民窟，考上醫學院也不寄一毛錢回來。那語氣像是吐濃痰，黏著、臭著，又砸得人心口煩悶。

陶德本來忍住，但那晚他不知道怎樣就回嘴了。或許是太累了，或許是光線太溫柔，讓他短暫地以為自己可以是個正常孩子，寫功課、吃晚餐、不被打罵。

結果，男人暴怒。

這本來就是家裡會發生的常態，只是今天，他發現了傑森書本下的東西。

那是一個紙作的蝙蝠鏢，娜娜親手做的，當作他生日禮物。那紙是她翻遍垃圾場才找到的，光澤剛剛好，折起來也不會斷。傑森很喜歡，一直帶在身上，有時甚至會拿出來對著陽光看。

老頭把蝙蝠鏢拿起來，傑森大叫，要他還來。

老頭沒聽，反而露出他那少了好幾顆牙的笑容，然後就在傑森眼前，把蝙蝠鏢放在手心，一把揉成一團。

那聲音很輕，紙被擠壓的聲音，但在陶德耳裡像是什麼骨頭碎裂了。

他失控地撲過去，咬住男人的手。

男人大叫，酒瓶一揮。

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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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森回神時，一位醫生走了進來。

他認得那個人，那是街口的無牌醫生，傳聞醫術不錯，但曾惹到不該惹的幫派，現在躲在這區隱姓埋名。穿著一層又一層的破外套，頭髮打結，身上味道說不清是藥水還是發酵的衣領。

「喔，你醒啦！」醫生笑得一臉輕鬆，「看樣子復原得不錯喔。」

他走近一點，一邊翻動手上的紙條，一邊像是隨口閒聊：「快要放學了，那位小女孩快要過來了。」

傑森轉頭：「你說……娜娜？」

醫生「嘻嘻嘻」地笑，一臉不正經：「你那小女朋友早上也來看過你呢，然後就去上課了。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啊——」

話還沒說完，一個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

女孩一衝進來就看到傑森睜著眼躺在病床上，整個人停住，像是思緒還來不及反應，她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小臉發紅，兩步並作一步地衝到床邊。

她低頭看著他，像是要確認這是不是夢。

傑森被她這樣盯著，忽然覺得手腳不知該往哪放，開口想說什麼時，女孩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一顆又一顆，像是珍珠被誰剪斷了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

傑森嚇了一跳。

「你、你別哭啊……」他的聲音比平常輕，還有些乾啞。

他急著要找東西擦淚，四處張望，卻什麼都沒有。他只能拉起自己的袖口，手腕還包著繃帶，伸過去小心地想擦掉她臉頰上的水痕。

但她的眼淚沒停下來，反而越掉越多。

「拜託別哭啊，我沒事……真的沒事……」他聲音更低了，像是怕把她嚇到。

他的眼神轉向一旁，投向站在牆角偷笑的醫生。

醫生嘖了一聲，轉過身，一邊推門出去一邊說：「自己的女孩自己哄，我可不管囉——」

門關上的那刻，只剩病房裡他們兩人。

傑森低頭看著還在掉眼淚的娜娜，呼吸一陣急促。

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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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女孩情緒穩定了，眼睛還是紅紅的

陶德看著她，心裡悶著一口氣總算能吐出來。

他從沒見過娜娜這樣激動過

「昨天……到底怎麼回事？」他問，聲音帶著疲憊，卻又像在拼命克制自己不去抖。

女孩抬起雙手，比著手語。手指有些抖，但比劃得依然清楚。當她比出「羅賓」這個單字時，陶德呼吸明顯加快。

「妳剛剛說什麼？再比一次！」他追問。

女孩點點頭，再次比出「羅賓」、然後是「跟我來」、「上樓」、「看到你」、「帶去醫生」、「保證會康復」、「費用我負責」……

陶德的藍眼睛越睜越大，眼神裡像是有火焰在一點一點點燃，閃著瘋狂的亮光。他幾乎不敢相信，一字一句地在心裡對照，確認每個動作的意思。

娜娜點點頭，像是在告訴他：你沒聽錯。

羅賓真的來過。

他真的來過這裡，站在這種破牆爛門的空間裡，像是童話裡的人物硬生生走進現實。他看過陶德，救了陶德，然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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