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嚎叫與怪物的夢 - 第二十章─唱詩者

第二十章─唱詩者

教堂外，嘶吼與尖叫還持續著。

一名士兵押解著的克里希。

他彷彿聽不見教堂外的一切，空洞的眼神落在腳尖，腳下如機械般的緩步行走，像提線木偶般。

一路上，他曾見到和他一樣身分的「外來者」。

不管自己如何竭力和對方解釋，只要士兵輕描淡寫的一句:「他是異端者。」

中年行旅商人、純樸的農婦、貧民窟的孩子……

每一個人對他的表情都是相同情緒─

─驚恐、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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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過當初他在外等待的外來者隊伍時，對著看向他，還抱各種情緒的「外來者」，他已不想再說了。

他定睛望去，仔細尋找，仍然沒看見爸爸的身影。

一種─已經怎樣都好的情緒，慢慢侵蝕了他的大腦。

想斥責的、埋怨的、懷疑的……

當這些具名的情緒揉合成團，他恨極反笑，笑得誇張，笑得似哭，甚至嘴角都流出了口水。

「原來……只要一句話……就能殺人。」

士兵一拳打在他後腦勺上，力量毫無保留。

「你在嘟囔些什麼!」

士兵見克里希被擊倒在地，笑出聲來，本想再提腳踢向他的頭，卻見倒地的他，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士兵怒氣中來，抽出長劍，不顧周遭「外來者」的叫喊，將劍尖對準他。

「異端! 我這就消─」

─碰!

一聲巨響傳來，士兵停下動作，望向聲音來源，只見教堂的門被撞開，一名男子抱著魯特琴信步走來。

那男人留著一頭飄逸的黑長髮，俐落的五官，左眼下有著顯眼的小淚痣。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維爾!」

克里希看向他，一時間忘了呼吸，他沒想到，在這地獄裡，竟來了天使。

然而，眼前的「天使」，他也不信。他飛快運轉大腦，盤算著如何逃出這裡。

士兵不再注意克里希，長劍轉向維爾。

「溫蒂妮的街頭王子，吟遊詩人─維爾，你的人頭不值半枚金幣，但破壞教堂，褻瀆信仰，已經罪可至死。」

維爾不言，只以手撥動琴弦，弦聲如溪流潺潺般悅耳。再如舞蹈在自己的音樂中般，一時左移、一時右跳，彷彿安排好的喜劇般，都恰巧以毫釐之差躲過士兵的攻擊。

但他的琴聲，吸引了更多的士兵前來。

被漸漸包圍的維爾，弦聲愈發急促，終於在琴音最高亢處急止。

一把短刀從魯特琴中抽出，維爾的刀迎上士兵們的劍，在刀劍相撞的奏鳴曲中，維爾唱出雄厚而飽含壓抑的聲音。

──

「我們是異鄉人，被囚禁者

男女老幼，流離失所

啊! 命運!

我們向您乞求

救贖! 庇佑!」

──

他的歌聲點燃了一些「外來者」心中的一點光芒。

─一位獵人悄悄的從後方撲倒落單的士兵。

─一位伐木工抓起一旁的木椅，與士兵的長槍糾纏。

─一位織布婦女急忙拉起周遭不知所措的孩子，往外逃去。

一時間，除了士兵與維爾，以及採取行動的外來者外，剩餘的人誰也不知誰的立場。

場面一時陷入詭譎的平衡，直到─

─嗶!

一名士兵吹響了招集同伴的哨音。

維爾見狀，將短刀使得大開大闔，將與他對峙的士兵們拖入教堂深處。

維爾並沒有說話，但人們清楚這是給他們逃跑的機會。

除了堅信教堂能證明他們清白的人仍留在原地，其餘的外來者蜂湧而出，身影消失在無數的小徑。

逃出的克里希，回頭望了一眼，從教堂的門中，見到仍在混戰中的維爾。

雖然有種衝動讓他想回去幫忙，但也明白自己其實什麼都做不到，於是再次邁開腳步，往與爸爸失散的那處街道跑去。

維爾將他的行動都看在眼裡，沒有一絲的責怪或懷疑，若身分互換，他也會這麼做，只是─

─「孩子，我唱的歌，你還沒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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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哨音招集來的更多士兵，讓教堂內的戰鬥，迎來結尾。

維爾的側臉被壓在地面石板上，揚起紛飛的沙塵。

魯特琴在角落被摔成兩截，琴弦斷裂。他沒有再做掙扎，只是吐了一口血與土混和的唾液，喉嚨裡仍哼著未盡的旋律。

「閉嘴!」

一名士兵將維爾的短刀砸在他眼前，想嚇嚇他。

「你再有任何聲音，就先把你的牙齒全部敲碎。」

維爾用半邊還能動的嘴唇，擠出一個笑容:「那也要……在我唱了這首歌之後。」

維爾咳了一聲，雖然身體被壓制著，但聲音卻奇異地清澈。他緩緩吐出字句，像追求渴望的歌頌：

「『美人』，是為她創造的專有名詞

當她款擺舞蹈，像展翅的鳥

誰

忍心對她投擲第一顆石頭─」

維爾還未唱完，一抹嬌小身影和當初的維爾一樣，從大門處翻舞而來。

─灰裙輕曳、裸足踏地。

白中透紫的長髮，隨風飄起卻不凌亂。臉孔如陶瓷人偶般白皙且精緻小巧。

宛如從維爾詩歌中，走出來的她。

─閃耀著緋紅色的雙瞳，令人不自覺著迷。

此時的教堂落針可聞。

聚集所有目光的少女，聲如銀鈴。

─「做一場忘記呼吸的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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