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嚎叫與怪物的夢 - 第十九章─偽裝者

第十九章─偽裝者

走進教堂，兩側的牆壁高聳，四方的彩繪玻璃、穹頂的壁畫、不時聽見的讚歌，無一不再彰顯人們所謂的信仰。

包含克里希在內的，外來者們的腳步聲，在長廊間顯得格外突兀，一行人踩過石板，在原本的乾淨無比上留下各自的痕跡。

隊伍尾端，是兩名武裝士兵，臉上嚴肅，只晃著長矛的鋒尖提醒他們不要起不該有的念頭。

隊伍走進一扇門，終於停下腳步。

─他們到了。

這裡不是讓人們祈禱的堂室，也不是讓人們贖罪的側房。而是一間特設的——「甄別室」。

克里希側頭望去，看見裡頭深處還有個大鐵籠，已有幾人被關押在裡面了。他們的年紀、膚色、衣著、口音各異，有人身穿破損的商旅披風，有人裹著鄉村常見的棉袍，也有頭髮濕亂、顫抖不語的小孩子。他知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被標註了相同的身份——外來者。

　　「下一位。」一名神職者打開門，朝裡頭掃視，不久有一人便被推入一處審問室中。

一個、一個、一個，有的人能從中走出來，重新回到隊伍，而有的人則被士兵押著，消失在另一個房間。

在眾人愈漸不安、恐慌的情緒中，終於輪到了克里希。

　　審問室內昏暗無比，燭火的光線集中在一張木椅上。那是懺悔席的變形：被落座的克里希目光掃視，腳踏的地板處和睦以扶手間，都有可以鎖上的金屬環。但他沒有被綁上，也許是還不用著，但裝置本身就已讓他難以呼吸。

　　坐在他對面的神父，身穿乾淨的白袍，右手提著羽毛筆準備紀錄，嘴角保持溫和的笑容，眼神卻深的像空洞般，看不出情緒。

　　「你的名字？」

　　「克里希，我是車伕——跟我爸爸一同來港口——」

　　神父抬手打斷。

　　「港口……這裡比較常說─溫蒂妮城。嗯……我能判斷你是外來的了。」

　　「是，但我們已經——」

　　「已經住了段時日對吧？你們哪一個人不是這麼說? 不如說說你是從哪裡來的？」

　　「我們從北邊的山路，預計明天要去王都……」

　　神父筆記上的羽毛筆略頓。他沒有寫下這段話，只輕聲哼了一下。

　　「北邊的山路？那邊是『異端頻發區』了。」

　　克里希一驚，急忙搖頭：「不，我一直都相信《命運》，我父親還——」

　　「你是那邊的人，說不準你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接觸過異端的思想……」

　　「你怎麼能這樣判斷我！我只是——」

　　「閉嘴! 不然我問你，《命運》第八頁第六行的那句話是什麼?」

　　克里希雙手握拳，睜大雙眼：「這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說你相信《命運》？」

　　克里希一時語塞。

　　神父淡淡地合上冊頁，朝門口一側的士兵做了個手勢。

　　「將他帶去第二甄別室。」

　　「等一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只想再見到爸爸，我……！」

　　士兵沒聽他的話，兩隻手臂分別夾住他的左右。克里希本能掙扎，但手腕立刻被扭住。

　　「你們不能——我不是怪物——我是人！」

　　「外來者就是外來者。」神父在背後悠悠補了一句:「《命運》第八頁第六行─怪物會學習人的語言，同理，信仰也是可以偽裝的。」

門緩緩闔上，封住克里希最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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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樓之頂，風聲獵獵。

醫生迅猛的踏步，昭示戰鬥的不可避。

狼爪破風而出，直取木乃伊胸口，用彎刀是來不及了，他急忙側閃，但肩膀仍被撕出一道深深的裂口，繃帶如碎絮飛散，露出裡頭的乾癟。

他橫刀反劈，卻只在醫生的爪甲上迸出些火光。

「你……我……就說我討厭狼人了。」

話才說完，醫生左腳掃向他的膝蓋，沒有預想發出的骨折聲，但他如脫弦之箭，飛出塔樓。

「……多久沒感覺到痛了……混帳……」

砸落地面，滾了好幾圈的他咳出黑血，他那具經過特殊處理的身體，原本不會輕易受創。可在同為怪物的攻擊下，每一擊都在提醒他，他仍可能被殺死。

他急忙起身，想要逃了。

——嗶！

街道轉角處傳來尖銳、高亢的哨音。那裡站著一名衛兵，正以此發出呼叫同伴的訊號。

「不好。」

他想跑起來，卻發現被踢中的腿歪向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是還能走，只是要適應一下。

醫生從塔樓跳下，砸出一個深坑，走到他面前，影子遮蔽著他，像是彰顯實力的居高臨下。

「你確定還想打? 值得嗎?」

——呼喊聲傳來。

無數士兵湧入他們所在的街道，火把與槍矛的光亮構成此處唯一的風景。一名軍官舉著長劍，高聲喊道：

「殺了怪物！」

面對衝殺來的士兵，木乃伊急忙彎腰，想把腿接回來。

一邊動作，一邊埋怨道:「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行吧，我們不走不行了。」

醫生低聲笑了:「我可沒想讓你走。」

他難以置信:「蛤?」

回應他的是一個巴掌。

─碰!

轉眼間，他被醫生拍進了牆裡，石屑飛濺！

虛弱的聲音從土牆中傳來。

「……你……這白癡。」

醫生高高躍起，落在一處圍牆上，從衣服內袋裡，取出一瓶隱身藥水。

稍微搖晃，裡面的液體還有一半。

「莉莉絲，這種像惡作劇的感覺，還不壞。」

在士兵眼裡，是木乃伊的怪物突發暴起，撞破了牆面，驚訝於他的怪力而暫緩腳步。

等他們圍成半圓的包圍網時，只見：

一具滿身黑血的木乃伊貼牆半跪，呼吸混亂，凹陷的眼窩瞪著一處方向，而那裡空無一人。

「那裡的怪物你們看不到嗎?」木乃伊嘶啞開口:「你們這些，該死的——」

「消滅！」

士兵們根本不聽他的妖言。從他滿身傷痕、虛弱的模樣來看，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這是個機會。

有幾名士兵甚至開始交談：「他是不是《命運》裡的……？那個不死的怪物？」

「別讓他起來！快壓制住他！」

他一怒之下起身反擊，在混戰的過程中，依然能感覺到狼人仍緊盯著他的視線——他想不出為什麼沒有人能看見狼人。

槍矛彎折無數、火把一觸即熄，一把彎刀屠戮出無人敢再靠近的真空地帶，充分展現出他身為怪物的殘忍風采。

而觀戰至今的醫生，決定出手，踏牆落地。

醫生站在士兵的外圍，望著最裡面的木乃伊，悄無聲息地抬起雙爪。

下一瞬——

一名士兵的脖子突然噴出鮮血。

在他人看來，那士兵無人碰觸。他的頸部卻憑空分裂了。

其餘士兵的驚叫聲爆起：「鬼啊！」「是他！是他在動手！」「那個繃帶怪物在咒殺我們！」

士兵們反射性地舉槍圍住木乃伊。

木乃伊瘋狂大叫：「不是我！該死的! 是他──！」

可他根本無法指出「他」是誰。那不存在的身影，正一個接一個，從他的左右揮出血爪，不用幾個呼吸，滿地屍橫，讓整條街道變成一場屠宰秀。

最後只剩木乃伊一人，站在屍堆中央，雙手顫抖，身軀抽搐。

醫生沒有對他動手，但他內心已被劃下最深的裂痕——一種明白自己將成為醫生的替罪羔羊的驚懼與憤怒。

「……你這頭……該死的怪物……」

醫生從他身邊悄然掠過，只留下一句話：

「我忘記說了─初次見面，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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