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世浮生錄 - （65）純粹的人類

「陛下不進去嗎？」老太監低聲問。

薛裴搖頭。

他知道昭月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憐憫。

夜半，昭月從噩夢中驚醒。

夢裡永遠是那片血色的山林。

「三哥……對不起……」

她蜷縮在錦被中，牙齒死死咬住手腕，生怕哭聲驚動守夜的宮人。

突然，一盞溫熱的參茶遞到眼前。

「做噩夢了？」

薛裴不知何時坐在床沿，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顯然也未曾安眠。

昭月慌忙擦臉：「陛下怎麼——」

「朕夢到小時候了。」他打斷她，目光落在窗外那輪殘月上。

那是薛岸還是純粹人類的時候。

是昭月還會放肆大笑的時候。

昭月的淚水突然決堤。

「我毀了一切……」她顫抖著摀住臉，「如果不是我，三哥不會變成半妖，你也不必勉強自己接受——」

「昭月。」薛裴突然握住她冰涼的手，「朕早就接受三哥了。」

他苦笑一聲：「問題從來不在於他是人是妖，而在於……」

——他永遠是朕觸不到的光。

後半句話消散在夜風中。

兩人沉默地分食了那盞參茶，如同少時分食一串糖葫蘆。

苦的。

翌日清晨，昭月對著銅鏡細細描眉。

「今日的妝濃些。」她對宮女道，「遮住眼圈。」

鏡中的皇后依舊雍容華貴，唯有枕邊那方濕透的帕子，知道她昨夜曾為什麼而哭。

——————

御花園的桃花開得正盛，南宮昭月扶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站在一株老梅樹下。四個月的孕肚尚不明顯，但她的指尖卻總是無意識地撫過那裡，彷彿在確認一個不敢置信的事實。

「皇后娘娘。」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昭月渾身一僵，緩緩轉身——

薛岸站在那裡。

三十五歲的他，仍是二十歲的模樣，眉眼清俊，身形挺拔，唯有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深處，偶爾閃過不屬於人類的銳光。

「三哥，不必多禮。」她強撐起笑容，嗓音卻比想像中更乾澀。

薛岸笑得毫無陰霾，彷彿那些年的痛苦從未存在：「您跟陛下終於有小阿哥了～」

葉陞從他身後探出頭，規規矩矩地行禮：「恭喜娘娘！」

——多麼諷刺。

她害得薛岸淪為半妖，永世不得以真面目示人，而他卻真心實意地為她和薛裴的「喜訊」高興。

「多謝。」昭月的手指攥緊了袖口，指甲幾乎要刺進掌心，「三哥近來……可好？」

「挺好的。」薛岸撓了撓頭，這個孩子氣的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像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就是葉陞總鬧著要進宮看您，我怕衝撞了……」

葉陞立刻抗議：「我才沒有！」

他們拌嘴的樣子那麼自然，彷彿薛岸從未因妖血而痛苦，彷彿昭月從未在深夜被噩夢驚醒。

——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遠處的迴廊下，霓流歌倚著朱紅廊柱，金黃的蛇瞳冷冷注視著御花園。

她看著昭月強撐的笑顏，看著薛岸毫無陰霾的祝賀，更看著——

那個被迫壓抑情愫的皇帝，此刻正站在摘星樓上，目光死死鎖定這裡。

「呵……」她紅唇微勾，指尖纏繞的一縷妖氣悄然消散。

——多痛快啊。

薛裴殺了她的愛人，如今卻要忍受愛而不得的折磨，甚至被迫與不愛的女人孕育子嗣。這比直接殺了他更令她愉悅。

「薛岸。」她冷聲喚道。

正與葉陞說笑的薛岸聞聲回頭，立刻會意：「失陪了，娘娘。」

他恭敬地向昭月行禮，轉身時衣袂翻飛，依舊是當年那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模樣。

——————

密室內，霓流歌的蛇尾若隱若現，冰涼的指尖依舊隔著妖力觸碰。

「妖力穩定。」她收回手，蛇瞳閃過一絲滿意，「這個月也無恙，看來再過個一百年，本座就不用親自來了。」

這些年，她的身形抽高了些，容色越發妖豔，顯然已從當年還魂鎮的重創中恢復。

薛岸溫順地低頭：「多謝流歌姑娘。」

那雙澄澈的眼睛依舊乾淨得不像話，彷彿這具人類軀殼裡裝著的不是那個會吸食魂魄的狐妖。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NrzOTwY9l

霓流歌忽然有些恍惚。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fC9WQTTwa

——或許，九尾的妖力繼承在他身上，也不算太糟。

至少這孩子從未用這力量作惡，甚至比許多「純粹的人類」更懂得知恩圖報。

殿外忽傳更鼓。

薛裴獨自站在窗前，望著密室方向的燈火熄滅。

指節捏碎了一枝硃筆。

他知道她在看笑話。

知道她每月診脈是刻意選在朝會之日。

更知道——

自己這份齷齪心思，永遠只能是深宮裡見不得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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