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很平凡的人，我沒有像江承傑那樣的聰明，也沒有像林風吟那樣的社交能力，我是那種存在感不強，成績不上不下，老師說好也不是，說壞也不算的——中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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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中間人最難熬嗎？頂端的人站在山上，從不懂山有多陡；底端的人反而認命，知道自己在哪。而我們這些中層的人，曾經站得高過別人，但一個閃神就會被擠下去。然後別人會說，你不是應該很行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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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爸那樣說我。
「為什麼不能像江承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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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個誰誰誰，人家多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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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老愛提當年勇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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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很傳統的一個人，一個老古板，他對我不會說太差，但我卻一直很討厭他，不是因為嚴格還是什麼，而是因為說一套做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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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說：「我那時候啊，被你阿公逼著做紙厝，累得半死。現在我不想你走我那條路，讓你好好唸書。」聽起來很體貼對吧？他確實沒讓我打工，沒讓我煩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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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做到從來就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當我與他意見不合，他講不過我的時候，他拿來不講理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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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說想幫他搬東西，他會說：「不用啦，小孩子去玩就好。」，長大後他卻說：「你都沒幫過我，什麼都不會。」
我高中時跟江承傑一起去補習班打工，興高采烈地說終於可以靠自己賺錢。他第一句話是：「現在讀書最重要，錢以後再賺。」，逼我辭掉。後來他又說：「你根本不懂賺錢有多難！我以前可是半工半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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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大學時，他說支持我選擇，我選擇了軍校，他卻強力反對，甚至轉頭就跟我媽說：
「小孩子亂選一通，這種路怎麼走得長遠？這是讓他去送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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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甚至根本都沒有瞭解過軍中的制度或是職位內容，我想更多的是因為，他控制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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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什麼他都有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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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都他有理。他從來不是讓我做選擇，而是讓我照他想要的方式活，還能在每一次我犯錯時，當個看似無辜的旁觀者，用「我是為你好」包裝成一場完美的情緒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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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呢？不能發火，不能回嘴，因為「他是你爸欸」，他說我不懂工作的苦？是誰讓我辭掉打工？他說我不關心他的身體？我氣喘高血壓住院那次，他有問過我一句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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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能有什麼壓力?學生能有什麼問題?就是懶惰，就是花錢大手大腳，就是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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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躁，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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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的不是那些話，是那些話背後的翻舊帳，是我再怎麼努力，也永遠換不來他一句真正的理解，從來都只有我錯，我該低頭，而他作為父親，怎麼可能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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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怎麼樣也是你爸，這句話讓我很犯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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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自己撐得還算不錯，很多話忍著，很多事吞了，就當練心性、修脾氣。但人不是鐵做的，再堅強的鎧甲，也總會有裂縫。而那一天，我終於斷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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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是一台拋錨的機車，我剛拿到駕照沒多久，那台二手機車算是我一點點自由的開始，從學校騎到補習班，再到朋友家，一路上那自由的微風都像是在鼓舞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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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它熄火，死在半路上，烈陽下，車停在路邊，怎麼打都發不起來。陽光直曬在後頸，燙得像烙鐵。引擎散出的餘熱混著柏油路面的焦味，我一邊喘氣一邊推車，四周車流喧囂，呼嘯而過的風裡都是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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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選了最近的一家機車行，技師一看就說：
「大保養啦，小弟，這裡那裡都積碳，鏈條也快報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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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價兩千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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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被騙，沒急著點頭。改傳訊息給學長方源，他是玩車社的老手，也在車行打過工。他馬上趕過來，皺著眉跟老闆確認細項，一項項對照，一條條砍價，最後拍拍我肩說：
「兩千算公道，真的，這價錢你修得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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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鬆了口氣，掏出口袋裡皺巴巴的存摺，裡面是我這學期拿到的獎學金，靠一場比賽、幾週不眠不休換來的。我沒跟爸媽說，修好車、用自己的錢，沒花他們一毛，我甚至覺得自己長大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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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那晚回家他卻爆炸了。
「你為什麼不去我常去的那邊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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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的人比較便宜一點，也比較不會被騙，你一句話不說就跑去外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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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太衝動、不懂規劃，唉……年輕人就這樣，現在的學生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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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客廳，一身機油味和悶熱揮不去的汗味，聽他像是念經一樣又提起當年：
「我以前怎樣怎樣，都自己推車回家，幾公里你知道嗎？你這一點辛苦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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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講這些根本就不是為了要我學什麼，而是為了勝利。他想贏，想用過去的苦當成壓人的鎚子，把我像釘子一樣釘死在牆上，動也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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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這樣花錢，搞得像錢不是錢一樣，是怎樣？你以為自己有多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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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要我怎樣？在三十九度的大太陽底下推整整五公里？那邊又沒道路救援！你知道路有多小條？你知道車流有多大？我機車就這樣熄火停在路中間，我還要冒著被撞的風險，就為了你那間『便宜』一點的機車行？」我沒忍住直接怒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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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為了這點事情，你要跟我翻臉？我哪裡錯了？兩千塊我有問過，是合理的價格，學長也幫我看過，那是我信得過的人，不是路邊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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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那筆錢根本不是你的，那是我靠比賽拿到的獎學金，一毛錢都沒跟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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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個人站在玄關，鞋都沒脫，汗水沿著下巴滴到地板上。手心還殘留著推車的刺痛感，肩膀酸到快舉不起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很清楚，今天這場爭吵，不是為了修車這件事。他只是不爽，我沒照他的意思走。他只是要找個地方證明自己還有用，要我低頭，要我說「你說得對，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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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了一下，臉上的怒氣不是逐漸升起，而是直接燃了起來：
「好啊，你很厲害嘛，自己什麼都會處理，那以後生活費也不用給你了，看你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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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他早就講過很多次了，只是這次，我已經不想再忍，也不想再照劇本走，我笑了一下，不是那種真的好笑的笑，而是冷到骨子裡、嘲諷到發顫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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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講不過我就顧左右而言他，不然就是這套——斷生活費、斷補助、斷手機、斷帳號，現在乾脆點，直接斷父子關係比較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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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楚到每一個字都像針扎進空氣裡，他愣了一下，那張威嚴的臉終於浮現出一點猶疑，但那不重要，又與我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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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踏出客廳，手一把拉開大門，門板撞上牆壁，發出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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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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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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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戲劇性的告別，也不是什麼少年悲情文青劇情，而是我用盡全部力氣講出的最後一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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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那冷漠窒息的家，三十九度的高溫似乎還是比較溫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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