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內空氣濃稠得令人作嘔,混合著廉價再循環氧氣、恐懼的汗水和尚未完全蒸發的嘔吐物氣味。八個成年男性——或是男孩,如果他們還有足夠的幸運能活到成年——被粗暴地塞進這個不到三平方米的金屬棺材裡。李明背靠著冰冷的鋼板,鋼鐵救贖者兵團的標準灰綠色制服緊緊貼在身上。艙體外部隔絕了絕大多數聲音,只剩下低沉的引擎轟鳴聲,以及一股無聲的壓力,彷彿整個宇宙的重量都壓在他們脆弱的軀殼上。
身旁的七個同袍,臉色無一例外地慘白。有人閉眼低語著禱詞,有人死死咬住嘴唇,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更多的人只是目光呆滯地瞪著艙頂那盞昏黃閃爍的緊急照明燈。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真正空降突擊,目的地是巢都世界「尼伯龍根 - 希吉斯蒙德四號」的主星港「地獄之門」。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不祥的預兆,而他們現在正以每秒數公里的速度,筆直衝向這扇地獄之門。
腳下的震動越來越頻繁,不再是單純的艙體飛行,更像是某個巨人在用鐵鎚敲擊著世界。那是軌道炮火和地面防空武器交織出的死亡交響曲。即使隔著厚重的外殼,劇烈的衝擊波依然能清晰地傳導進來,讓每一個人的內臟都為之翻騰。
「三分鐘!三分鐘後著陸!」內部通訊器裡傳來機械化的廣播,聲音帶著失真和雜訊,卻像一聲死亡倒計時,壓垮了最後一絲僥倖。
「為了帝皇!」有人發出顫抖的低吼。
「願祂指引我們...」另一個聲音沙啞地回應。
李明沒有祈禱。他只是調整了一下背上的9-70塹壕工具,鋼刃緊貼著他的背部,金屬的觸感為周圍熾熱的氛圍帶來一絲冰涼。他的目光掃過艙內每一個年輕而恐懼的臉龐。他們來自各個角落,在不同星球中被徵召入伍,被訓練成帝皇的刀鋒,現在正被投入一場注定血流成河的絞肉機戰役。他對這種場面已經太過熟悉,熟悉到近乎麻木。
艙外的聲音猛然提升了幾個級別。不再是遠處的轟鳴,而是近在咫尺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和爆炸。艙體開始劇烈搖晃,防護立場發出過載的尖嘯,每一次搖晃都像是要把他們的骨頭從肉體中甩出去。艙壁上跳躍著警告信號,緊急照明燈瘋狂閃爍,幾欲熄滅。
「規避!規避!」通訊器裡傳來絕望的吼叫。
艙體做出了劇烈的機動,巨大的離心力讓他們彷彿被釘死在座位上。這種機動是為了躲避那些能將整個空降艙化為鐵水的能量束或將其撕成碎片的實體彈。但這一切努力,在絕對的毀滅面前,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警告!警告!艙體…」
通訊器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震徹靈魂的巨響。
李明只感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天而降,瞬間擊穿了所有防護。他的身體立即順著巨力的方向調整,彷彿與艙體融為一體。他的手鬆開了鐳射槍,卻在下一個瞬間抓住了艙壁上一個突出的金屬梁,以一種凡人難以企及的穩固姿態固定住自己。他的目光在黑暗中依舊銳利,掃描著艙內的每一個細節,尋找潛在的出口和危險。艙體發出痛苦的金屬哀鳴,然後是令人心膽俱裂的撕裂聲。炙熱的火焰和冰冷的金屬碎片同時噴濺而入。
那不是一次爆炸,更像是一整個世界砸在了他們的頭頂。
他眼前一黑,意識在巨大的衝擊和痛苦中模糊。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拋起,被猛烈地撞擊,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沒有斷裂。
李明所迎來,是黑暗。
再次張開雙眼,李明發現自己躺在扭曲變形的金屬殘骸中,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血肉、融化的塑膠和燃料的刺鼻氣味。艙內死寂一片,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
他費力地撐起身子,渾身劇痛,肋骨像是被巨錘砸過,肺部火辣辣地疼,彷彿吸入了火焰,雖然苦不堪言,但也遠不致命。
他轉過頭,看到了地獄的景象。
他身邊的同袍們,已經變成了扭曲、焦黑、血肉模糊的殘骸。他們的制服被撕裂,內臟外溢,骨骼以一種極度非自然的角度彎折或碎裂。有的被金屬碎片貫穿,有的被火焰碳化,有的則是在巨大的衝擊下被壓成了肉餅。沒有一個活著的。七條鮮活的生命,在帝國那偉大而冷酷的戰爭機器前,如此輕易地被碾碎。
李明是唯一的倖存者。
他深吸一口氣,儘管空氣污濁不堪,卻是他活著的證明。恐懼、悲傷,這些情緒像是隔了一層透明的膜,模糊卻無法觸及。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清醒,一種被拋入險境的本能反應。
他掙扎著從殘骸中爬出來,腳下的金屬發出吱呀聲。空降艙已經不復原型,只是一個焦黑而破碎的金屬墳墓,嵌進了一個巨大的彈坑裡。外部裝甲板像被巨獸踩踏過一樣扭曲變形,一些地方還冒著白煙。
他環顧四周。景象比艙內更加震撼、更加殘酷。
這就是地獄之門的灘頭。
漫天都是曳光彈劃出的死亡弧線,爆炸聲此起彼伏,震得地面都在顫抖。空氣中除了焦糊味,還瀰漫著泥土、鮮血和某種噁心的、甜膩的腐爛氣味,那是巢都底層特有的汙穢,現在與戰爭的殘酷混雜在一起。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倒塌的建築殘骸、燃燒的車輛、被掀翻的防禦工事。更觸目驚心的是,地面上鋪滿了屍體——數不清的屍體。有穿著和自己一樣制服的鋼鐵救贖者,他們的空降艙殘骸散落在各處,有些甚至還在冒著火;有穿著破爛、佩戴著混沌標誌的異端巢都衛隊,他們的防禦陣地被撕開了巨大的口子;還有少數面目全非、扭曲畸變的混沌信徒,他們的肉體醜陋而詭異,證明了這場內戰背後的真正推手。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小型登陸點,原本應該是安全的灘頭陣地,現在卻是個死亡陷阱。彈坑邊緣,幾個倖存下來的同袍正在和潮水般湧來的異端和混沌信徒進行著絕望的近戰。他們的數量少得可憐,很快就被淹沒在敵人狂熱的浪潮中。
沒有時間悲傷,沒有時間猶豫。任務要求他們這些先鋒部隊在著陸後立刻清掃區域,建立穩固的灘頭,為後續的重型部隊登陸掃清障礙。他雖然是唯一的倖存者,但任務依然在他身上。
李明緊握住手中的標準制式裝備:一支M36型激光槍,槍身堅固,充滿了實用主義的美感;以及那把他從背上取下的9-70塹壕工具。這把工具集鏟、鎬、斧、切割刀於一體,它不僅是實用的工具,更是許多老兵信賴的近戰武器。
他檢查了一下激光槍的能量匣,還有足夠的能量。他將激光槍握在右手,9-70塹壕工具則緊緊地抓在左手,刀刃朝外。
不遠處,三個身穿破爛制服的異端巢都衛隊士兵注意到了他。他們發出野獸般的吼叫,端著老舊的自動槍械衝了過來。他們的眼中閃爍著憎恨的光芒。
李明沒有退縮。他迎了上去。
自動槍械的子彈像雨點一樣射來,他敏捷地矮身、翻滾,藉助彈坑邊緣的殘骸作為掩護。身後的殘骸被子彈打得火星四濺。他抬起激光槍,沒有瞄準鏡,只有準星和缺口,但他憑藉著這具身體本能般的戰鬥感知,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紅色的能量束帶著炙熱的高溫,精準地命中了衝在最前面那個異端的頭盔。頭盔應聲炸開,他的腦袋變成了一團血霧,無頭的身體衝了幾步才倒下。
另外兩個異端驚愕了一瞬,但隨即更加狂暴地衝了過來。他們拉近了距離,自動槍械的密集火力封鎖了他所有的閃避空間。李明不再浪費能量匣,他扔掉激光槍,將9-70塹壕工具轉了個圈,刀刃向前。
衝到他面前的異端舉起槍準備拼刺刀。李明沒有給他機會,他身形矮了下去,閃過刺刀,同時左手的塹壕工具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上撩起。鋒利的鋼刃準確地砍在了異端的脖頸處。
這一擊勢大力沉,即使是裹破布的脖子也無法抵擋。頸動脈被砍斷,鮮血像噴泉一樣湧出,異端的慘叫戛然而止。他的身體一軟,跪倒在地,雙手捂著噴血的脖子,很快便沒了動靜。
最後一個異端嚇傻了,他沒想到一個人類能有如此高效而殘暴的近戰能力。他想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
李明一步上前,左手化為貫手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姿撕裂了他的肌肉,直插入他的頸動脈之中。異端先是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隨後栽倒在地。
李明喘著粗氣,感受著身體深處傳來的撕裂感和隱隱作痛的傷口。但他知道,這些傷勢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他的骨骼承受住了衝擊,肌肉雖然拉傷,卻仍能爆發出遠超常人的力量。
他迅速環顧四周,確定暫時沒有新的敵人衝過來。他撿起被自己扔掉的激光槍,從剛才殺死的異端身上搜出幾個能量匣,以及幾枚粗糙的土製手雷——聊勝於無。
彈坑的另一邊,還有兩三個零散的鋼鐵救贖者倖存者,他們正在絕望地抵抗。更遠處,是綿延不絕的戰線,爆炸、槍聲、慘叫聲匯成一片混沌的噪音。
這片灘頭需要清理。需要建立一個穩固的、能夠讓後續登陸部隊安全降落的立足點。這是命令,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途徑。
他將搜到的手雷塞進口袋,檢查了激光槍,提起染血的9-70塹壕工具。他的目光堅定而冰冷,掃過這片人間煉獄。
活下去。完成任務。
這是根植於他靈魂深處的本能。
他矮著身子,藉助彈坑和殘骸的掩護,向著最近的任務地點移動。每一步都踩在血肉模糊的泥濘中,但他的心底卻異常平靜。
這片血色的灘頭,只是他無數次經歷過的戰場之一。
為了活著。
也為了那個早已忘記名字的、遙遠世界。
他消失在硝煙瀰漫、血與火交織的廢墟之中,化為這場史詩般戰爭中的一個微小而致命的幽靈。地獄之門已經敞開,而他,剛剛踏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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