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遠的遺書 - 第三話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

哭得眼淚都掉不出來後，獨自一人待在空盪盪的房間就好像在提醒我什麼，令人難受，

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感覺，像逃跑似地奔向秘密基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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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室內佈置和昨天一模一樣，就連沈知遠畫的便利貼還在黏在桌子上，但我知道那些習以為常的都變為過去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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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縮在角落的沙發床上，臉沒進靠枕裡，動也不動的，也沒有哭，就在疲憊過後的一片空白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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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醒過來時會是沈知遠叫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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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季簡白，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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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實並非我想的那般美好，是林奕衡一臉慌張地用力搖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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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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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說話回應，他也是個懂得讀空氣的人，見我沒說話撓撓頭就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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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讓你一個人靜靜比較好吧。我等一下去便利商店隨便買些什麼放著，你還是要吃點東西，有什麼事就傳訊息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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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又蜷起身體，逃到夢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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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到了沈知遠的事，夢到我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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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我只是想帶他去睡覺，畢竟休息什麼的，能躺著睡覺是最好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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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沒有別的意思。期中跟期末是大學生的地獄，那天我們在圖書館裡準備報告，他講資料講到後半段時開始打哈欠，眼睛也紅紅的。我看他連原子筆都拿反，才忍不住問他：「你是不是沒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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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只是昨天讀得太晚了而已，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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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揉眼睛的樣子，一時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脫口而出：「啊要不要休息一下？……跟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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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遠愣了一下。

我連忙補上：「不是什麼奇怪的地方啦！我平常累的時候會去那邊躺一下，通風、沒人，真的、真的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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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笑了。不是那種為了迎合而笑的，而是自然的笑出來，嗯～是用丹田笑出來那樣，大概，總之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那樣笑，像是窗戶剛打開，風霎時灌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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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他說，「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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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普通的一句話，但我卻覺得有些彆扭。好像全世界只有我知道的某個角落，要變成我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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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基地是院上一間沒人使用的教室，由於大小及設備尷尬，所以在院長的決定下改為教授、同學們專用的「圖書館」。說是圖書館，但也只是把教授們捐贈的書籍放在櫃子裡，然後再置上簡單幾張桌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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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幾個人知道那個地方，自然而然「看管」它的我也把此處當作是秘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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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大的時候會聽到窗框嘎吱作響，燈光亮度也很糟糕，偶爾甚至能看見「可愛」的小動物，但只要坐進去，就會覺得時間好像慢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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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開始還很客氣，站在門口問我：「真的可以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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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可以，就進來吧！當自己家，啊不對，還是別把學校當家好。不過來這裡有個規矩，進來的人要好好放鬆，要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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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進來的時候低著頭，好像怕弄髒地板。我把毯子甩開鋪在沙發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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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坐了下來，然後就——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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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怕他會說「這裡有點髒」、「好像不太衛生」、「你怎麼會找到這種地方」之類的話，結果他只是輕聲說了一句：「這裡，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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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答。那一瞬間我發現，沈知遠的側臉在陽光下，比我以為的還要瘦一點。他的頭髮顏色很淺，光稍微強點看起來甚至像金色，就像小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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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背包拿出筆記本和筆，低著頭開始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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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湊過去一看，是窗外機車棚子的藤蔓。線條極細，每一片葉子都刻得細緻到像能飄起來。我忍不住問他：「你平常都會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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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時候畫比較多。現在只有偶爾畫一下……放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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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畫這個是……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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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他停頓了一下，沒有看我，只是說：「我很少有可以放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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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我大概知道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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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著牆坐下，沒有再多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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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靠著沙發小睡了一會，呼吸穩穩的，表情也比平常柔和。陽光從他耳後照過來，把他整個人照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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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心裡想的卻不太相關，我想，原來這個人，也會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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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會笑、也會放鬆、也會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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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了他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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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是想讓他休息的，我發誓。但那一刻，我忽然有點不想讓別人看到這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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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大概是我覺得沈知遠也討厭別人看他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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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想法一冒出來，我就心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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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性格浮躁、講話跳tone、寫東西亂七八糟的；沈知遠是沈知遠，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對他有什麼不一樣的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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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嘲地扯扯嘴角，又把臉埋進靠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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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那種合作順利、「朋友以上，但不是那種朋友」的模糊區段吧？就是尷尬的大學同學關係，反正我這種人，從來都不適合去界定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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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沈知遠醒了，我將手上正在看的書闔了起來，坐到他旁邊去，然後開始找話題跟他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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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什麼話也不說，就這麼呆在一起怪尷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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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個性或家教使然，即便是我那沒什麼營養的話題，沈知遠都一一禮貌回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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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什麼地方，是只有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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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問了這個問題，他才沒馬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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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了快半分鐘，他才低聲說：「沒有耶。大家知道的地方應該都比我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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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那你想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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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看我，眼神發愣卻認真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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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吧。」他說，「如果能有那種地方的話，應該會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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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突然一震，想來是沒預料到他的回答與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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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裝得沒事，胡亂把毯子往他腿上塞了一點：「那你現在就有啦，這裡就是你跟我知道的地方，不能讓別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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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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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不跟別人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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