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劇場Ⅱ - 第六章祠門初開

《小白、月兒─祠門初開》

午夜未至，黑雲蔽月。

祠堂的門，在第三次低語後緩緩開啟。

如同一道幕布，在空氣中悄然無聲地滑上去。門後沒有神像，沒有供桌，只有一條向下的階梯，彎彎曲曲，如蛇脊盤旋而落。

村人全體俯身叩地，無人敢言語。

月兒站在原地，手上的布披已被蓋上她肩頭。那不是她自己披上的，是在最後一刻，一名村婦笑著為她「蓋好」。

披肩略重，裡面像縫入什麼東西，細小、滑動、貼著背脊。

小白站在她左後方，不敢動，也不能動。他剛剛嘗試挪動半步時，有個孩子悄悄拉了他的衣角，用幾乎氣音的語氣說：

「不要想逃了，最後都會被抓回去。」

他不知道「被抓回去」是什麼意思，但他停下腳步。

就在眾人伏地之時，有個聲音從祠堂下方傳出。

那聲音不是平常的說話，而像是——吸氣。

一口極長、極緩的吸氣，像什麼東西剛甦醒。

言川站在塔樓遠處，視線越過人群，看見祠堂門縫中的微光。藍白色的燈火從地底照上來，不強，卻能讓他看見階梯上有個影子——一個早已站在那裡、被眾人忽略的身影。

那是遊君。

他穿著與進村時不同的衣服，一件染過藍的長袍，衣角有不屬於本劇本的銀線刺繡。他的手垂在身側，眼神如戲台上的末幕，半明半暗。

沒人看見他。

只有言川。

他想喊，但聲音卡在喉中。

祠門再次發出低鳴。

村長的聲音響起，如同說給地底的東西聽：

「今夜開門，蛇神接應。供者著衣，尾者帶行。」

他抬手，指向兩人——月兒與小白。

「她是今次披者，他是今次蛇尾。」

所有村人齊聲低唱一句：

「披者為引，尾者為續，蛇骨不斷，祭禮可還。」

月兒轉頭，眼裡是驚愕，更多是猶豫。她抬腳欲退，但披肩裡的重量忽然劇烈移動，像是某種生物自內而外地抓緊了她的脊椎。

小白癡嘴巴張開，卻只吐出一口霧氣。他的腳仍舊陷在那塊柔泥中，但這一次，他確定那不是泥土，而是某種生物。

就在兩人被緩緩推向祠堂門前的階梯時——

一道聲音切破夜空：

「夠了。」

—

是老莫。

他從人群後方大步而出，拎著一壺散發藥香的草藥，在祠堂門前將其潑灑而下。

「孩子們該睡覺了。」

他站在藍光前，像一根未倒的旗桿。

藥液落地，氳氤微起，暫時模糊了藍燈的異光。

祠門緩緩關上，那階梯與燈火一起沉入地底。

村民依舊伏地，但某些人開始低聲哭泣——他們的聲音不是懺悔，更像是某種難得的解脫。

—

〈祭後之聲〉

天色轉亮。

晨光落在村中，像落在一幅粉彩畫上。乾淨、安靜、沒有人的聲音。

小白醒在自家分配的屋內門口，月兒則靠在牆邊，披肩被折好放在一旁。

「昨天的……是夢嗎？」他問。

「你覺得呢？」月兒聲音有些沙啞，像昨夜喊盡喉嚨。

他沒再追問，只說了一句：「妳的披肩裡面，好像有東西。」

她點頭。

「但我沒找到。」

—

言川早早來到廣場。

今天的廣場不一樣了。

昨日祠門前，原本是一面光滑的地磚。此刻，多了一尊石像。

石像高約一人，手持一卷書簡，頭垂低，看不見五官。

石像的衣裳上，有著銀線。

「……遊君？」他低聲道。

但這尊石像的臉，已被磨平，只剩下模糊的形。

村長走到他身後。

「那是上一位記錄者，你的前輩。」

「你們為他立了座雕像?」

村長笑了一聲，語氣帶著憐惜：「這村裡，從來不缺記錄者，只有——能記得的人。」

言川想起那張紙條：「你記得的，才會留下。」

他終於明白，留下不只是活著，活著也不算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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