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劇場Ⅱ - 第五章書中之蛇

《言川─何人之筆》

村塔三樓的窗，對著日暮的方向。

言川坐在書桌前，手邊是一盞紙罩燈，一炷還未點燃的香，以及那本讓他心底不安的書：《蛇神與人之約》。

他已經讀了三遍。

書裡有彩圖，畫著蛇神誕生的傳說、村民奉祭的儀式，也有簡短記述過往舉辦藍蛇祭的紀錄：時間、人名、供品內容、事故與無事故的年份。

大多數年份的記載只有一行，幾個祭祀的名字與一句「儀式完成」，沒什麼特別。

直到他看到兩年前的那頁。

—

「當年五人而來，一人留下。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yhIANRssA
剩者為祭，神安。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0fUKkhEfi
其名：言川。」

—

他的手指停在名字上。那字跡略顯模糊，像是墨汁久未乾透，被手掌壓過。

這不是巧合——那就是他的名字。

「但這只是……一個祭司的名字。只是……重複。」

他這麼告訴自己，卻仍不自覺地翻回前幾頁、再往後幾頁看。

——

第五卷中，記載的是下一年度的準備事項。

問題在於，那些事項的時間，寫的是「今歲」。

甚至連今天的日子、天氣和「新來之記錄者已到任」這句，都清楚記載在段首。

而那段的筆跡，幾乎與他的手寫無異。

言川看著自己的筆尖，再看著書頁。

紙上像是剛寫完不久，字跡邊緣還微微發亮，像濕墨未乾。

他緩緩地將筆放遠，像在劃清某種界線。

下一頁上，空白的一欄，突兀地浮現一句新字：

「晚間記錄未完。記錄者將於寅時前赴蛇社，補錄今祭禮序。」

他沒有寫這句話。

但字，是他的。

他合上書本，燈光映在封面上的蛇皮，紋理隨著角度變化彷彿微微爬動。

——這是幻覺。他深吸一口氣。只是書久了，有墨香、有餘熱、有……

他低頭，看見自己手腕上多了一道細微的壓痕。

手腕的壓痕正好與筆握的姿勢重合。像是那隻筆，在他不記得的時候，握過他的手，替他寫完了某句話。

他走到窗邊，望向村落。

燈光一盞盞亮起。

人們行走如常，沒有什麼異樣。

但他開始分不清，這裡，是不是已經不是他剛來的那個村子了。

—

他打算離開書塔前，回頭看了一眼書桌。

那本書靜靜躺著，封面無聲。

但桌下原本放筆的地方，出現了一張紙條，像是被人剛剛落下。

他蹲下撿起來。

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你記得的，才會留下。」

其上筆跡，細長凌厲，像蛇游過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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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月兒─藍燈夜祭》

言川離開書塔時，村中已點起第一盞藍燈。

那燈不是火色，而是一種柔和卻不自然的光，像水底映出的月影，幽幽晃晃，似亮非亮。

沿途的樹、屋簷、祭柱，都已被這光籠罩，村民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像隨著某種節拍在行走。

他在廣場邊遠遠看見了月兒的身影。

她正坐在一張低矮的織布架前，周圍圍著幾位年長村婦。那些人輕聲說笑，語調溫和，但眼神卻始終未曾離開她的手。

她的雙手正編織著什麼，指尖緊繃，像在與某種看不見的線搏鬥。

她忽然抬頭，看見了言川。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kKjn0iAgF
眼裡有一絲被掐斷的情緒，快得來不及命名。

「你怎麼還不換祭衣？」一名村婦輕聲問月兒。

「快了。」她低聲說，像在敷衍，也像在哄自己。

「今年這件，織得特別合身。」另一人笑了笑，把一塊藍布輕輕蓋在她肩上。「你穿了，一定好看。」

月兒不說話，只是低頭，把手上的結織得更緊。

—

廣場另一側，小白癡正與幾名孩童玩著名為「蛇身繞燈」的遊戲。

那是個奇怪的活動——孩子們排成長蛇陣，一人牽一人，繞著燈火逆時針轉圈。每轉完三圈，隊首的孩子就會被其他人拉到隊尾，模仿蛇吞自己的尾巴。

孩子們笑鬧著，喊口令時節奏整齊，像排練過無數遍。

小白癡跟在隊伍最後，跟著喊、跟著轉，但笑聲裡漸漸沒了底氣。

「欸……剛才不是那個小妹妹在我後面嗎？她人呢？」

他小聲問前面的孩子，但對方只說：「換人啦。」

「怎麼沒人跟我說可以換……」

「蛇自己會知道，誰該留下，誰該被吃掉。」那孩子語氣平淡，然後微笑。

—

天色暗下來，藍燈像星辰般一盞盞亮起。

村人開始聚向神社前的空地，安靜地坐在地上，每個人都望著祠堂門口，沒有聲音，沒有指令，只有整齊的等待。

月兒站在布架旁，手上的編織已經完成一半，那是一條披肩，尾端織著蛇鱗般的斜紋，顏色由淺至深，像從水面沉入井底。

她看著手中布料，忽然問道：「你們每年都要這樣編織嗎？」

「不，是為了妳特別織的。」

村婦的聲音輕輕的，像是什麼祝福，也像是什麼制約。

—

就在這時，祠堂的大門發出一聲長鳴。

不是開門的聲音，而是……門後的低語。

村人同時抬起頭，嘴裡開始唸起某段咒語，聲音雜而不亂，像從某本書中流出來的唱詞。

小白癡回過神來，發現隊伍裡只剩他和兩個孩子，他後面已經沒人了。

那孩子盯著他，忽然問：「你是最後一個嗎？」

他下意識點了點頭。

兩個孩子點點頭，然後像是放心了一樣，放手轉身跑開。

小白癡卻動不了了。他覺得自己的腳像陷在某種柔軟又濕黏的泥中，他餘光看去，腳邊竟沒有泥濘，只有陰影——那陰影不斷膨脹，像地底在吞著他下去。

藍光在眼前搖晃，腦中開始浮現奇怪的旋律。

他想起那張畫——那孩子給他的——五人站在井邊，頭頂藍天，腳下為井。

─那不是井，那是被塗黑的某個東西。

「師……父……」

—

而在高處的書塔三樓，言川再度站在窗邊，看著整個村落被藍燈包圍。

他想起那紙條上的話：

「你記得的，才會留下。」

現在他開始懷疑——那句話不是提示，而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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