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布魯克林綠蔭公墓三尖塔造型的哥德式建築大門前，應哈賽爾蒂的要求，黑帝恩換上一套「巫師風格」的合身黑西裝，並搭配勃艮第酒紅色的高領襯衫、銀色的新月形項鍊以及他去羅馬尼亞刺殺女巫時所穿的那件深色羊毛長大衣。
（「我需要一件黑色斗篷嗎，親愛的？」黑帝恩攤開手，隨即彎腰閃避哈賽爾蒂朝他的腦袋扔來厚重得足以讓他腦震盪的咒語書。
「嘿！別瞄準我的臉！」）
這不是他習慣的風格，但從路人投來的欣賞目光看來，他也足夠迷人。
綠蔭公墓在白天可以藉由高起的地勢清楚地看見曼哈頓下城天際線，但在黑夜和月影社的裝飾之下，只顯得鬼影幢幢。
黑帝恩有些後悔自己把武器都留在公寓裡。
他們周遭充斥著手拿廉價塑膠酒杯，隨著音樂恣意搖擺的年輕男女。有些人戴上誇張的尖頂女巫帽，還有些人手裡拿著魔杖朝彼此揮舞，他們都沉浸在這場高調的化妝舞會裡，卻沒有人知道他們身邊站著的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女巫之一。
黑帝恩靠近正皺著眉頭打量人群的哈賽爾蒂，拉長著聲音問道：「所以你想要我如何稱呼你？哈尼？寶貝？達令？」
「我不介意你叫我主人。」哈賽爾蒂嫌棄地閃過地上的一隻高跟鞋，手杖陷入草地。
「非常火辣。」黑帝恩故意用手搧風，面對女巫漠然的凝視，他露齒一笑，「我的意思是若是有人問起我們的關係時，我該怎麼回答？人們會問的，我總不能向大家介紹說：『嘿，這是我靈魂綁定的女巫。我知道她很煩人，但千萬別拿刀捅她，否則我會死。』。」
哈賽爾蒂奇怪地瞥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黑帝恩轉了下眼睛。「『夥伴』如何？這個字眼足夠模糊。除非你想和我扮演一對恩愛的情侶，那我可得先做好心理準備。」
「不必了，謝謝。」女巫看起來很想把他原地火化。
「嘿！在這邊！」一個歡快甜美的女聲打斷他的思緒，克拉拉站在一個角落朝他們倆揮手。
金髮廚房女巫身著一襲深綠色的絲絨長裙，有著寬鬆的蕾絲袖擺和落肩領口，以及幾乎把她淹沒的各種金屬和水晶首飾。她戴著一頂用鮮花和緞帶妝點的寬邊白色女巫帽。
「你們來了！」克拉拉開心地歡呼，她臉上的亮粉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黑帝恩忍不住勾起嘴角。
雖然他是一名女巫獵人，但他並非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見獵心喜的瘋子。事實上，他覺得巫術令人著迷——只是他更享受權力的控制遊戲。
克拉拉親暱地勾起哈賽爾蒂的手，黑帝恩望著女巫有些扭曲但終究沒有推開對方的表情實在忍俊不住。
「薩爾維娜，我想要你見見我的朋友夏蓮！」克拉拉提起月影社的一名占卜女巫，然後朝他咧嘴。「抱歉，黑帝恩，你先自己玩一下。我保證等一下就把你的女友送回來！」
「我不是他的——」
哈賽爾蒂的話被克拉拉過於善解人意地打斷，「噓！別擔心，我都懂。你們的秘密在我這裡很安全。」她刻意地眨眼。
黑帝恩欣賞著死亡女巫空白的神情，果然，他就知道克拉拉的友善魅力就連心死的哈賽爾蒂也無法抵擋。
哈賽爾蒂轉身離去之前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感應到什麼，她多疑地囑咐了他一句：「別亂跑，在這裡等我回來。」
「我還能去哪呢？」他把雙手插進口袋，痛恨這句話的真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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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你跟我們家黑帝恩是怎麼認識的？」克拉拉八卦地靠向她，臉上帶著一個狡黠的竊笑，金髮女巫領著她向人群邊緣走去。
薩爾維娜揚起眉毛，看來獵巫者沒有告訴克拉拉他的任務內容。「我們試圖殺了對方。」
廚房女巫倒抽了一口氣，然後爆笑出聲，明亮而暢快。「敵人成戀人！噢，這是最棒的那種愛情故事！」
薩爾維娜的嘴唇彎成一個微小的、陰陽怪氣的弧度。
最棒的愛情故事，她諷刺地想。
這不是愛，甚至稱不上是恨。這是必然，是被一個他們倆都無法控制的力量束縛。
克拉拉低頭看向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萊斯和我也曾是敵人，你知道嗎？鐵衛派他來刺殺我，因為他們以為我是某種危險的女巫。」她輕笑一聲，好似陷入甜蜜的回憶。「你能想像嗎？我——一個廚房女巫，危險！」
薩爾維娜不會太輕易相信克拉拉的說詞，任何女巫都是值得提防的，就連廚房女巫也不例外，畢竟你不會知道他們給你的食物裡參了什麼。「然而，你還站在這裡。」
克拉拉露齒而笑，眼神夢幻而幸福。「那是因為萊斯有一顆善良的心。他只瞥了一眼我全身沾滿麵粉的模樣，就意識到我完全無害。」
薩爾維娜的淺笑沒有觸及眼底。
善良的心，她想著。埃蒙可不會為了她放下刀刃，要說的話，他會把它用惡意磨利。
「他是如何脫離鐵衛的？」薩爾維娜忽然提問。她知道鐵衛是一個階級森嚴的組織，而不是那種想走就走的夏令營。
克拉拉的笑容動搖了，美麗的藍色眼眸暗了一瞬，她安靜道：「他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薩爾維娜看著她，話語的重量在他們之間蕩漾。她沒有追問細節，克拉拉看起來也不渴望主動分享。
廚房女巫強迫一個微笑回到臉上，語氣又變得輕快。「你知道，愛情是形形色色的。有時候它是野火和天雷，有時是溫暖的麵包和安靜的早晨。但最重要的是你們能夠理解對方。」
理解。
他們不理解彼此。他們不是敵人或是戀人，他們是某種更危險的東西：在束縛同時摧毀彼此之前，他們得試圖熬過對方。
在她的思緒奔騰之際，兩人避開狂歡的人群，來到西側的希爾萬池塘旁一處被樹木環繞的隱蔽墓地。他們站在一個不特別起眼的無名墓碑前，克拉拉煞有其事地介紹道：「這就是我們月影社的秘密出入口。」她朝她眨了下眼，「超女巫的，對吧？」
她將手放在墓碑上，下一秒，大地彷彿呼吸了起來，那座象牙色的墓碑顫動了下，伴隨著石頭摩擦的嘎嘎聲響，向一旁滑開。
薩爾維娜好奇地看著墓碑原本的位置顯露出一個出入口，底下是螺旋狀的古老階梯，直通地底。
「這座墓碑被施了感應魔法的咒語，只有擁有魔力的人可以開啟通道。」克拉拉率先帶頭走了進去，回頭向她招手。「來吧！」
這將會是薩爾維娜在月影社的首次亮相，她必須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但更重要的，她得找出能為她所用之人。
薩爾維娜款款步下陰冷的階梯，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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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由古老石牆和壁上的火把構築而成的陰暗長廊，他們推開一道刻著保護符文的沉重木門。門一打開，薩爾維娜就被迎面撲來的魔法氣息侵襲。
她感到背脊發癢，像是竄動的電流。
薩爾維娜從來沒有一次感受到如此大量的、混雜的魔法，彷彿是各種色彩交織而成一張巨大的網，她的呼吸微微加速，一時之間胸腔的壓力令她難以負荷。
「你還好嗎？」身邊的金髮女巫小心翼翼地碰了她的手肘，薩爾維娜回過神來。克拉拉朝她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我去找蓮，你可以自己待著一下嗎？」
「當然。」薩爾維娜挺直脊背，沉著地點頭。
克拉拉腳步輕快地離開時，薩爾維娜意識到不知何時，整個寬敞大廳裡的女巫和巫師們都停止了交談，所有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薩爾維娜抬起手習慣性地想碰頭髮，但在最後一刻轉變方向，調整了一下腦後的蜘蛛髮釵。這是她的身分象徵，也是她的底氣，她的盔甲。
她揚起下巴，無形地釋放出自己的暗黑力量。
一片寒冷的陰影撲咬上眾人的裙角，薩爾維娜滿意地看見不少人的臉色變得蒼白，她的名字和頭銜耳語般在會場四散開來。
她暗紅色的眼眸掃視著人群。她一向討厭人多的地方，雖然暫時無人膽敢靠近她，但這裡還是太嘈雜——人類和靈魂皆是。
「哈賽爾蒂小姐。」一個聲音打破了她周遭的寧靜，低沉且平滑，如同光滑的海玻璃，彷彿受過幾世紀的刻意打磨，只為使人放下戒心。
她轉過身，目光和從陰影中走出的高大男子交會。他私人訂製的冷灰色西裝勾勒出修長的身形，輪廓分明的五官帶著一種經過多年錘鍊的從容。他的淺金色頭髮向後梳理整齊，鬢角略微透出的銀灰暗示著歲月的痕跡，但氣勢卻絲毫不顯衰弱。
他的存在既軒昂又文雅，像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莫提默醫生。」她微微頷首回應，語氣冷靜而得體。
華倫‧莫提默醫生——全世界最強大的亡靈法師及月影社的核心成員。
莫提默握住她的手，動作精準，頭微微低下，行了一個象徵性的吻手禮。他的唇未曾觸碰手套，但那掠過的氣息卻帶著冬日初雪般的寒意。
雖然她是唯一的死亡女巫，但仍有其他施展暗黑魔法或是混沌魔法的巫師存在，例如眼前的莫提默醫生。他也許是世上唯一能跟她的暗黑魔法匹敵的對象，而此刻她的魔力也感應到對方的存在，正叫囂著想回應。
薩爾維娜輕撫裙襬，壓下體內翻騰的法力。
「幸會。」他低聲道。
薩爾維娜的唇角揚起，「彼此彼此。」
莫提默的一雙灰眸宛若風暴般深邃而銳利，彷彿能在片刻間看透她的靈魂。他在評估她，反之亦然。「您的力量宛如無柄之劍，哈賽爾蒂小姐——既不寬恕持劍者，也不饒恕對手。」
她握著手杖的動作略微用力，「劍的危險在於持劍者的技藝，醫生。我相信您明白這種力量的分量。」
他的笑意淡如晨霧，幾不可見。「以及責任。」
他們的對話不像劍刃的碰撞，更似在舞池裡的旋轉交鋒，輕柔卻充滿張力。
薩爾維娜能感覺到自己的魔力在微微脈動，那是一種奇異的共鳴。莫提默的存在與她產生了共振，不只是他的法力，還有他這個人。
「這樣的利劍不會輕易交付。」她直視他的眼睛。
「也不會被輕率使用。」他一刻不落地回答。
莫提默是個優雅自制的人，黑暗魔法深埋其中，卻未因此魯莽失控。他像是一潭深不可測的靜水——深邃、有力且不可動搖。
「我必須承認，在這裡遇見像您這樣的施法者實屬罕見。」他的語氣輕盈。
「是嗎？」薩爾維娜的語調和神情一樣平和，「對於您這樣身分的人出現在此，幾乎也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好奇心。」他解釋道，眼裡閃過一絲興味，「也許，還有一絲共同的理解。」
理解。
這是今晚第二次有人對她提到這個字眼。
他的話語在半空中停留，彷彿瞄準靶心的飛箭。莫提默非常聰明，禮貌且自信，她不確定應該感到景仰或是危險，也許兩者皆是。
「我希望這不會是我們的最後一次交談。」莫提默輕輕鞠躬。
「我相信不會。」她平靜地回答，目送他隱入人群。
薩爾維娜呼出一口氣，莫提默是一個充滿控制與智慧的人，是她野心的鏡像。他不僅值得尊敬，還值得學習。他值得她花時間攏絡。
在這充滿貪婪愚蠢和平庸的大廳裡，她找到了一個真正值得她付出努力的人。
她的心中，第一次湧現了一絲可能性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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