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風吹起時 - chapter 8 遺願清單 8-1

週二，賴莯恩聽話照做的去了一趟醫院，當公車駛近醫院時，她緩步下車，看見醫院門口分隔島上正站著一位婦人，這名婦人戴著帽緣極大的草帽，頭低低地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胸前掛著一個厚紙板做的牌子，上面用紅筆大大的寫著『血汗醫院，害死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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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字看起來都血淋淋的模樣，顯然是在紅墨水尚未乾透時就豎起了牌子，使得未乾的墨水沿著重力滲流而下，乍看一下每個字都在流血，如此的驚悚字體讓賴莯恩忍不住多看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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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隔著馬路凝視那名婦人，目光幾度動搖，胸口微微顫抖，抿緊雙唇，正當她猶豫著是否要穿越馬路時，卻突然被身後的聲音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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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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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是鄭齊賢醫師，他因為在醫院內等了有點久而直接走出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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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醫師……那位阿姨……」賴莯恩的目光不自覺地轉過頭看向站在分隔島上的那名婦女，用有點祈求的表情看著鄭齊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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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鄭齊賢嘆了口氣，「……妳在這等我一下。」說著，他穿越馬路走到分隔島上，跟婦人開始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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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遠遠地看著他們，她與他們之間相隔一條馬路，車子一輛又一輛的經過，每一輛經過都帶起了風，吹亂了她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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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多久鄭齊賢來到她身邊，賴莯恩轉頭看向那名婦人，那名婦人的頭更加低了，仔細一看她的肩膀也在顫抖，好像在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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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們進去。」說著，鄭齊賢往醫院門口的方向走去，賴莯恩跟上他的腳步，雖然腳步跟隨他，但她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地轉頭看向那名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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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進了醫院門口，她才不死心的轉過頭，並深深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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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專治骨腫瘤的醫師是鄭齊賢之前在醫學系就讀時認識的學長，叫林宥安，林宥安醫師看著賴莯恩的片子，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沉思了幾秒鐘，喃喃自語：「好奇怪……這怎麼會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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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這結果是怎麼樣啊？」鄭齊賢趁著空檔，直接跑來骨科門診想了解賴莯恩的身體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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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顆腫瘤在十年前停止生長，但我們當時找不到任何原因，你看看，這快十年的日子賴小姐都有定期回診，每次回診的結果都是一樣，腫瘤沒有變大，但也沒有縮小，就很像被暫停時間一樣，可是這一次照出來的片子，直徑大了一些，而且癌細胞擴增的速度比其他患者還要快，這有點危急，必須要趕快安排手術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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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至始至終表情都很平淡，像是她早就知道有這種結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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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顆骨肉瘤長在骨盆腔內，又靠近椎間盤那，周圍有一堆神經圍繞，這手術風險很大，當初就是因為有風險才選擇沒有動手術的，老實說，情況並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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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動手術，成功機率多少？」鄭齊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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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分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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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齊賢聽了愣住，轉頭看向賴莯恩，賴莯恩的表情依舊很平靜，好像得腫瘤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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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莯恩，妳會想動手術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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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搖搖頭，「我並不想，這快十年的時間，我把它當成是上天多賜予我的時間，能夠多活這十年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不想再為手術煩惱了，百分之二十嗎？我肯定是落在那其餘的百分之八十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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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醫師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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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宥安輕咳了幾聲，「我們骨科內有一位很厲害的醫師，如果由他來動這場手術，機率應該是可以提升到百分之三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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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淡淡的笑了，「醫師，您覺得百分之八十、跟百分之七十，有差很多嗎？七八成這個數值聽起來不是差不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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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宥安聽了語塞，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應，面對眼前這位知道自己有可能會死卻欣然接受的病患，他有點訝異，彷彿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會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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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嘲笑醫師您的意思，我的身體狀況我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我自己能活得日子不久了，你們知道嗎？最近我開始能夠看得到陰差使者了呢！會看得到陰差使者，這不就表示我快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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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差使者？」兩位醫師再度面面相覷，紛紛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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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宥安甚至有點懷疑賴莯恩是不是要去看精神科才好，鄭齊賢不確定的問：「莯恩，妳說妳能看到陰差使者？那妳怎麼知道那個人是陰差使者？」他自己竟然還問得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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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搖搖頭，「他們身穿黑色西裝，看起來就像是一般的上班族，只是一般人無法看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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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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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他們手上還拿一本黑色的死亡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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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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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的笑容變深了，懂他們現在在想什麼，「我腦袋很正常，不需要將我轉精神科去，總之，我的結論就是我沒有要動手術，我想好好的過完最後剩下的日子，另外想請問醫師，依您的經驗來看，我的生命剩下幾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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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三個月左右。」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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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好，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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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她臉上的燦爛笑容，兩位醫師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林宥安最後按了按鍵盤，「我開點止痛藥給妳吃，若遇到疼痛欲裂的情況可以吃，可以舒緩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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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她再度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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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看診，鄭齊賢與她一起從門診中走出，「莯恩，妳真的不動手術嗎？我覺得妳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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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醫師，我的身體狀況我自己知道，現在我只想好好的過完餘生，讓最後不再有任何的留念，這件事情還請你保密，我不想讓我的編輯知道。」賴莯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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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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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但是，這是我已經做好的決定。」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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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齊賢抿著唇，複雜的神情盯著她看，他明明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夠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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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門診護理師叫了賴莯恩的名字，給她一張藥單，要她去批價領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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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拿到單子後轉身看著鄭齊賢的面容，她知道他有很多話想對自己說，鄭齊賢滿臉無奈，眉頭深鎖，「既然這是妳想好的選擇，我尊重妳……」他沉重的吐了口氣，「……我真的很想這麼說，但這不是我的本意啊……我是醫師，醫師的本意就是要救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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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醫師，我這一生中真的過很開心，你應該要替我開心的，因為我沒有任何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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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會沒有任何的遺憾？學長的事情對妳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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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打斷他的話，憂傷的淡笑，「──但是，我能做什麼呢？我除了懷念他，我還能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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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齊賢語塞，看著賴莯恩的表情，他不自覺揉了揉眉間，長期累積下來的壓力與愁悶堆積在這，怎麼揉也無法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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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都不能做，因為無法改變啊！他已經離開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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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頓時間停止了流動，這將近令人屏息的氣氛令人難受，賴莯恩收起哀傷的神情，淡淡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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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她臉上那堅定卻一點都不害怕的神情，鄭齊賢無奈，認識多年，他懂賴莯恩的固執，她是那種決定做什麼就不會再變更想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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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她毅然決然的要面對死亡，他的那些勸說她根本就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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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問：「那接下來妳有什麼打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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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做一些……我一直很想完成但卻還沒完成的事情，算是遺願清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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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願清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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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遺願清單。」她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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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我盡我所能的幫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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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莯恩看著他，不禁微笑，「以前每當要許願的時候，就好希望有個阿拉丁的神燈，希望神燈精靈能夠達成我的願望，只是……這世界上沒有神燈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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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我所能的幫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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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鄭醫師，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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