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淵離府當日,蘇清婉著素錦披風,護送至府門外,立於飛雪中默然無語。她側首望去,東廂簷角下,華錦靜靜立於花架陰影,未曾近前送別。
她的目光穿透重重人影與雪霧,凝視將軍轉身遠去的背影,那一瞥似有針芒刺入蘇清婉心底,刺痛又難解。
將軍離府三日,府中漸少往來客人,暗流卻日益湧動。
晨光微曦,蘇清婉著淺碧繡梅羅裙,端立正院廊下,神色冷峻如寒鏡。舉杯啜茶,目光不經意地落向東廂方向。
「今早廚房送的鴛鴦粥怎只送三份?」她淡淡問道,聲音中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壓。
婢女低眉順眼回道:「回夫人,是……東廂華姨娘那邊沒叫早膳,說無需備食。」
「哦?」蘇清婉輕抬眉梢,唇邊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語氣裡不藏輕蔑:「是不餓,還是不敢吃?」
婢女沉默,無以為答,只垂首立著。
蘇清婉抿了一口茶,道:「讓廚房照樣備,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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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東廂門前果然擺上了一碟碧玉糕、一盞桂花酒釀湯圓,色香俱佳。
錦換過一襲淺紫繡鶴紋裙,走出門時,一眼便望見桌上的點心。她並未動筷,反而將酒釀湯圓端起,在指尖細細轉著,似在玩味,又似在思量。
「夫人費心了,」她對來送食的婢女溫聲道,「只是這甜味太膩,妾身近日食欲不振,怕是辜負了這番好心。」
婢女面露難色:「小主,這是夫人吩咐親送的,若不收……」
華錦笑了,將那碟湯圓推回,聲音輕柔卻不容抗拒:「既是夫人好意,便勞煩你端回去,代我道聲謝,說我心領了。」
她轉身入內,步履從容。手一拂,帶起門簾飛揚,背影如幽蘭暗香,婉轉卻不低頭。
那夜,蘇清婉斜倚在書案旁,聽婢女回話後輕聲道:「不吃也罷,只是這東廂……怕是日子過得太清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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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華錦即被召入內院,由掌事嬤嬤交付繁重帳目。她一一核對從嫁妝細節至柴薪數目,甚至下人罰銀亦需簽字把關。
蘇清婉笑說:「華氏聰慧,這些小事怎會難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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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幾日,蘇清婉在將軍府中設宴,燈火輝煌,賓客雲集,正廳座無虛席,唯獨簾後華錦獨立無座。
華錦來得早,卻自始至終無位可落。她站在珠簾之後,身形半藏半現,素衣如雪,眉目如畫,卻恍若與這席面格格不入,彷彿只是多餘的煙霞,與人無關。
有婢女悄聲低問:「可否給華姨娘備個墊子?」
蘇清婉舉杯微笑,聲音如春風拂面:「她不是主位中人,站站也無妨。」
四下皆靜,杯觥交錯間,有人低頭掩唇,含笑不語,更多的目光則是在無聲中掃過簾後那抹影子,像在觀一場不言的羞辱。
華錦不語,低首立於那,長袖掩指尖,衣襬隨風輕擺,靜若止水。她的沉默非退讓……而是在策劃著自己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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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賓客散去,風聲從簷角掠過,燈火漸冷。
庭中月影如洗,風聲也靜了。珠簾已垂,人影悄然退去,只餘夜色氤氳。一室靜謐如眠,內室中,燭火搖曳,照見兩人對坐的影子。
華錦倚案,素衣輕落,氣息安然如蘭。對面坐著的是困意攀上的翠珠,眼皮打架,卻還勉力執棋。
棋盤之上,黑白交錯,殺意未顯,風雨已起。
翠珠強撐著精神,哈欠頻頻,指尖顫巍巍地捏起一子,卻又遲疑不下。
華錦低眉一笑,玉指輕輕一點棋盤,聲音婉轉似泉水入林。
「落在這裡。」
翠珠困惑地望著她:「小主,為何偏要落此處?」
原是問棋,卻不自覺問到了心裡的那盤局。華錦眸色微沉,未答,輕移一子,聲音依舊溫軟如霜落竹枝。
「這子藏於暗處,暫避鋒芒。眼下不動,十步之後,步步皆殺。」
語畢,她指尖輕撫棋子邊緣,聲音低低,彷彿自語,又彷彿點醒旁人。
翠珠愣了愣,忽然明白些什麼,小聲問道:「小主是故意讓夫人占了上風?」
華錦輕笑,未言,只抬眸望向窗外搖曳的月光。燭火映在她的側臉,眉眼含光,卻也藏著風雪刀鋒。
那笑,似是嘲諷,卻又寬和;似有千語萬言,終究只落在棋盤上那枚看似無用的死子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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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盤棋過,皆是華錦壓倒性的勝局。華錦的棋局,總在末尾一舉反殺,落子的攻勢如大海的波濤般滾滾而來,毫不留情。
最後,她輕輕拈起一枚棋子,細緻地將它安放於棋盤的正中央,動作從容而決然,猶如一場蓋棺定論的裁決。
她凝視著翠珠,聲音低緩,輕柔如夜風掠過竹林間的微涼,「丫頭,你很聰明。」
那句話,語氣輕盈,卻像一滴墨水落入池水,迅速擴散開來,帶起整盤棋局的真相。棋子一落,華錦的心思卻早已佈下,無論這場局如何發展,真正的操縱者,從頭到尾,始終是她。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vxo9hWes2
燭火已盡,室內的光線只剩微弱的餘輝。翠珠倦極,終於輕輕伏案,頭微微側,鬢角的髮絲散亂如絲,掩不住她的疲憊。華錦低頭,細心地為她掖好披帛,指尖掠過翠珠額角的溫熱,心中微動。她的眼眸中一瞬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柔情,隨即隱匿於深處。
棋局已結,棋盤靜默地擺放於案上,黑白相間,仍舊顯示著未曾釋放的殺意。她輕輕伸手,撫過最後一顆落下的白子,動作極為柔和,卻有一種淡淡的決絕。就在她的手指輕觸棋盤的瞬間,一角紙張從棋盤下微微露出。那是薄薄的一封信,邊角輕微晃動,像是即將滑出。
華錦低眉,神情一動不動,將棋盤輕輕揭起,信件終於顯現。那封信,字跡鋒利如劍,筆劃清俊而冷冽,正是華伯言的筆跡。
她早已熟讀此信,但依然一字一字地重新閱讀,彷彿每次翻閱,都能發現更多的縫隙與深意。
信中提及晉國與北疆近日的異動,邊防將領的調動,似有試探大周防線的舉動。華伯言在信末提到:「晉人邊市頻繁,恐怕非僅單純貿易,或另有軍事圖謀。將軍北行,須多加提防。」
華錦讀至此,目光中閃過一抹幽暗的光芒。她沒有絲毫的驚訝,反而冷靜地將信紙摺好,收入錦囊中,再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入床邊的匣中,鎖緊。
這一刻,這場府中的沉寂棋局,不僅僅是內宅的明爭暗鬥。她要布的,不只是東廂的棋局,更是整座將軍府,甚至連北疆之外的局勢——每一步都經過謹慎的計算與布局。
華錦的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那笑意似乎隱含無數深思,卻又只映照於她冷靜的眼中。
她知道,這場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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