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如同一個巨大的蜂巢,晝夜不息地嗡鳴運轉。楊昌將容儀安頓在安邑坊杜衡的小院後,便立刻投入到師門交付的重任之中。憑藉著慧明禪師信中所留的暗記指引,他幾經周折,終於在崇仁坊一處清幽的宅邸「清源居」,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清源先生。
清源先生年約六旬,鬚髮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卻溫潤而深邃,彷彿蘊含著無窮智慧。他獨居於此,身邊僅有兩名沉默寡言的老僕。楊昌恭敬地呈上那沉重的烏木扁匣。清源先生驗看過火漆印記,神色凝重地開啟木匣。匣內並非金銀珠寶,而是厚厚一疊寫滿密語的絹帛,以及幾封同樣密封嚴實的信函。老先生仔細查驗後,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又憂心忡忡的複雜神色。
「楊少俠一路辛苦,老朽代天下蒼生,謝過少林高義,謝過少俠冒險護送之情。」清源先生鄭重地向楊昌躬身行禮。
楊昌連忙側身避開,肅然道:「先生言重,此乃晚輩分內之事。不知此物…」
清源先生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問,只低聲道:「此物關乎關中乃至天下安危,牽連甚廣。少俠能安然送至,已是大功一件。後續之事,自有老朽與可信之人處置。少俠身份特殊,知曉過多反而不利。只需切記,長安城中,暗流洶湧,藩鎮耳目眾多,少俠務必謹言慎行,尤其…」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楊昌一眼,「莫要輕易顯露武功根底,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楊昌心頭一凜,知道老先生話中有話,是在點醒自己。他抱拳道:「晚輩謹記先生教誨。」
離開清源居,楊昌心頭的重擔終於卸下。任務完成,他感到一陣輕鬆,但清源先生最後的告誡,又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長安,這座繁華無比的帝都,果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他深吸一口氣,調整心緒,決定先拜訪幾位在長安城的武林舊識,一來聯絡情誼,二來也需多瞭解些長安武林的情況,以便立足。
憑著少林俗家弟子的身份和自身豪爽重義的性格,楊昌很快在長安城的正派武林圈子裡打開了局面。他結識了「鎮遠鏢局」的總鏢頭、以一手「開山掌」聞名的鐵掌劉威;結交了出身關中武林世家、為人正直的「流星劍」周桐;還與幾位同樣在長安歷練的少林俗家師兄弟重逢,大家時常在東市附近的「四海酒樓」相聚,談論江湖見聞,切磋武藝心得。
這一日午後,楊昌與鐵掌劉威、流星劍周桐,以及兩位少林師兄弟,正在四海酒樓二樓臨窗的雅座飲酒閒談。樓下大堂人聲鼎沸,各色人等來往不絕,其中不乏身負刀劍、氣息剽悍的江湖中人。
「楊兄弟,聽聞你出身少林,根基深厚。劉某這雙鐵掌在長安也算有點薄名,卻一直無緣見識正宗的少林絕技,實乃憾事啊!」鐵掌劉威身材魁梧,聲若洪鐘,他捋著濃密的鬍鬚,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眼中閃爍著好武之人特有的光芒。
「是啊,楊師兄,」一位法號慧淨的少林俗家師弟也笑道,「你在寺中時便天賦過人,深得慧明師伯真傳。來到這長安藏龍臥虎之地,也該讓大家開開眼,見識見識咱們少林功夫的風采!」
另一位師弟慧通也連聲附和:「對對對!師兄就露兩手,也好叫長安的朋友們知道,咱們少林弟子,絕非浪得虛名!」
周桐性格相對沉穩,微笑著看向楊昌,雖未說話,眼神中也帶著期待。
楊昌連連擺手,想起清源先生的告誡,婉拒道:「諸位兄弟抬愛了。小弟這點微末道行,在少林寺中實屬尋常,哪敢在長安這等臥虎藏龍之地獻醜?況且習武之人,當以德行為先,爭強好勝,非我所願。」
「哎!楊兄弟此言差矣!」劉威大手一揮,嗓門更大了幾分,「切磋技藝,點到為止,互相印證,正是我輩武人精進之道,怎能說是爭強好勝?莫非…楊兄弟是看不起咱們長安的朋友?」他這話半是激將,半是玩笑,引得周圍幾桌的客人都紛紛側目。
「劉大哥言重了!」楊昌苦笑。他生性豪爽,本就不喜過分推拒,此刻被幾位朋友連番起鬨,又被劉威這麼一激,加上幾杯醇酒下肚,少年人的血性也被勾了起來。心想,只是小露身手,不傷和氣,應當無妨。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雅座旁一根支撐房梁、碗口粗細的紅漆木柱上。
「也罷,」楊昌站起身,對眾人抱拳一笑,「既然諸位兄台盛情難卻,小弟就獻醜,練一趟最粗淺的入門拳法,權當拋磚引玉,博諸位一笑。」他特意強調是「入門拳法」,以示謙遜。
眾人聞言,精神一振,連樓下大堂一些聽到動靜的客人也好奇地抬頭望來。
只見楊昌走到那根木柱前約五步處站定,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變得沉靜而專注。他緩緩拉開架勢,正是少林拳法的起手式——「禮敬如來」。動作沉穩莊嚴,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自然流露。
緊接著,他身形一動,拳腳展開!招式正是少林寺最為普及、流傳最廣的基礎拳法——羅漢拳!「黑虎掏心」、「金剛搗碓」、「懷中抱月」、「童子拜觀音」……一招一式,古樸大氣,剛猛沉雄!動作看似簡單直接,毫無花俏,但在他施展開來,卻充滿了磅礡的力量感與驚人的速度!
呼呼呼——!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4WTdxW99g
拳風破空之聲清晰可聞!楊昌步法穩健如生根,身形轉換卻靈動異常,時而如猛虎出柙,勢不可擋;時而如靈猿躍澗,輕盈迅捷。他體內真氣鼓蕩,氣血奔流,雖未刻意催動內勁,但那拳腳間蘊含的爆發力,以及舉手投足間展現出的深厚根基,已足以讓懂行之人動容!
尤其當他演練到「降龍伏虎」一式時,吐氣開聲,一拳擊向那根碗口粗的紅漆木柱!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w1fgxSTDb
「呔!」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l7XVRL0P
拳頭並未真正觸及木柱,在距離柱面尚有寸許之時,一股凝練的拳風已隔空迸發!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z52aTor42
咚!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V3voz4XLA
一聲沉悶的震響!整個酒樓彷彿都輕微地晃動了一下!那堅硬的木柱上,竟以拳風落點為中心,出現了數道細密的裂紋!木屑簌簌落下!
「好!」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7ykNnDnb1
「好拳法!」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lPsPe21tC
「隔空碎木!好深厚的內勁!」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2EqzwDfz2
樓上樓下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無論是劉威、周桐等行家,還是那些看熱鬧的客人,都被這看似簡單卻威力驚人的一拳所震撼!少林功夫,名不虛傳!
楊昌收拳立定,氣息平穩,面帶微笑,向四周抱拳致意:「獻醜了!粗淺功夫,讓各位見笑。」
「楊兄弟太謙虛了!」劉威激動地拍案而起,滿面紅光,「這還叫粗淺?你這羅漢拳的火候,怕是許多練了幾十年的老師傅也未必及得上!隔空寸勁,剛柔並濟,這份功力,劉某佩服!」他端起酒杯,「來!敬楊兄弟一杯!」
眾人紛紛舉杯,氣氛熱烈。然而,這番動靜也引來了些許不懷好意的目光。
「哼!什麼少林功夫,不過是些莊稼把式,打打木頭樁子罷了!也敢在長安城顯擺?」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只見三個身穿黑色勁裝、腰挎單刀的漢子走了上來,為首一人三角眼,吊梢眉,一臉倨傲,顯然是故意來找茬的。
劉威臉色一沉:「我道是誰,原來是『黑虎堂』的趙三爺。怎麼,劉某與朋友在此飲酒,礙著趙三爺的事了?」
這趙三爺是長安城內一個不大不小的幫派「黑虎堂」的三當家,平日裡欺行霸市,名聲不佳。他斜睨著楊昌,嗤笑道:「劉鏢頭言重了。只是看不慣有些人,仗著幾分蠻力,就敢號稱什麼少林高徒,在這兒招搖過市。小子,」他指向楊昌,「有種的,跟爺過兩招?讓爺看看你的『高深』拳法,是不是真的能打人?」他身後的兩個手下也抱著膀子,發出不屑的哄笑。
氣氛瞬間緊張起來。劉威、周桐等人臉色難看,正要發作。
楊昌卻神色平靜,他抬手阻止了劉威,上前一步,對那趙三爺抱拳道:「這位趙爺,在下楊昌,初到長安,只想結交朋友,無意爭鬥。方才演練,確是粗淺功夫,讓趙爺見笑了。若是擾了趙爺雅興,楊某在此賠個不是。」他態度不卑不亢,給足了對方台階。
然而,趙三爺見楊昌年輕(楊昌雖二十五六,但面相英挺略顯年輕),又如此「示弱」,氣焰更加囂張:「賠不是?晚了!爺今天手癢,就想教訓教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話音未落,竟毫無徵兆地一個箭步上前,右手五指如鉤,帶著凌厲的風聲,直抓楊昌肩頭「肩井穴」!這一抓又快又狠,顯然是下了重手,想讓楊昌當場出醜!
「小心!」劉威等人驚呼。
楊昌眼中寒光一閃!對方如此不講道理,步步緊逼,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他身形不動,就在趙三爺的鷹爪即將觸及肩膀的剎那,左肩如同沒有骨頭般詭異地向後一縮,險之又險地避開爪風!同時,右腳閃電般向前踏出半步,右手食中二指併攏如戟,快如疾風般點向趙三爺抓空後露出的腋下「極泉穴」!
這一下避讓反擊,快如鬼魅,妙到毫巔!正是少林擒拿手中的精妙招式「金絲纏腕」的變招!
趙三爺只覺眼前一花,目標突然消失,緊接著腋下一麻,半邊身子瞬間酸軟無力,那兇狠的鷹爪頓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整個人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你…!」趙三爺又驚又怒,臉色漲紅。
他身後兩個手下見老大吃虧,怒喝一聲,同時拔刀,一左一右向楊昌劈來!刀光閃爍,倒也頗有幾分氣勢。
楊昌冷哼一聲,不退反進!他腳下步法一變,施展出少林「穿花繞樹」的輕身功夫,身形如游魚般在兩道刀光間隙中靈巧穿過!同時左右開弓,左手使出「羅漢拳」中的「韋陀獻杵」,一掌拍在左邊刀手的刀背上;右手則並指如劍,使出「一指禪」的功夫,迅捷無比地點在右邊刀手的手腕「神門穴」上!
噹啷!噹啷!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otkVEP8vO
兩聲脆響!左邊那刀手只覺一股沛然巨力從刀背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單刀脫手飛出,釘在旁邊的柱子上!右邊那刀手則手腕劇痛,如同被燒紅的鐵釺刺中,慘叫一聲,單刀也拿捏不住,掉落在地!
電光火石之間,三個氣勢洶洶的黑虎堂好手,竟被楊昌赤手空拳,輕描淡寫地全部制服!整個過程乾淨利落,楊昌甚至連呼吸都未見急促。
酒樓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驚人的身手震住了!隨即,爆發出比剛才更為熱烈的喝彩!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qf9svwH2r
「好!」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BlROtsmt5
「太厲害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pubn18Yk9
「一招制敵!這才是真功夫啊!」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T9gmZjI4s
「少林絕技,果然名不虛傳!」
趙三爺捂著酸麻的腋下,看著兩個捂著手腕、滿臉痛苦的手下,又驚又懼地盯著楊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再也沒了剛才的囂張氣焰。他知道今天踢到鐵板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絕對不是他能招惹的!
「滾!」楊昌冷冷地吐出一個字,目光如電。
趙三爺如蒙大赦,哪裡還敢多言,連忙扶起手下,撿起地上的刀,灰溜溜地擠開人群,倉皇逃下樓去。
經此一鬧,楊昌的名聲徹底在長安城的武林圈子裡打響了!「少林俗家弟子楊昌,四海酒樓一招制服黑虎堂三當家」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迅速傳開。他的豪爽、他的武功、他面對挑釁時先禮後兵、後發制人的風度,都成了長安江湖中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
與此同時,長安城東,緊鄰著東市最繁華地段的安邑坊內,杜衡為容儀安排的小院,成了她暫時安寧的港灣。院子不大,但清幽雅緻,院中那架葡萄藤已抽出嫩綠的新葉,牆角幾叢翠竹隨風搖曳,沙沙作響。
容儀將這方小小的天地收拾得纖塵不染。她帶來的書籍和母親留下的古箏,是屋內最珍貴的陳設。白日裡,她或靜坐窗下讀書,或撫弄琴弦,沉浸在詩詞音律的世界裡,暫時忘卻漂泊的孤寂與對父兄的擔憂。偶爾,她也會去杜衡的「集雅齋」幫忙整理書冊,謄抄書稿,換取一些微薄的酬勞,維持生計。杜衡為人寬厚,對她多有照拂,讓她心中感激。
這一日,杜衡興沖沖地來到小院。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alKU36eyE
「容姑娘,好消息!」杜衡臉上帶著喜色,「前日你為書肆謄抄的那份《樂府新聲》曲譜,被前來購書的禮部李侍郎家的大公子看到了。李公子精通音律,對姑娘清雅雋秀的字跡和對曲譜的細微註解讚不絕口!正巧,明日是李侍郎夫人壽辰,府中設宴,李公子特意囑咐在下,想請姑娘過府,於壽宴之上演奏幾曲,為老夫人賀壽添彩!酬金方面,李府出手向來大方。」杜衡知道容儀需要錢,特意補充道。
容儀聞言,心中微動。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若能得侍郎府青睞,對她在長安立足、打開局面大有裨益。而且,酬金確實能解燃眉之急。她略作思忖,便點頭應允:「承蒙李公子抬愛,杜先生引薦,容儀敢不從命?只是不知李夫人喜好何種樂曲?」
杜衡笑道:「李夫人出身江南,性情溫婉,素愛清雅寧靜之音。姑娘箏藝超凡,自有主張,定能令主人家滿意。」
次日傍晚,夕陽的餘暉將長安城染成一片金紅。容儀仔細梳妝,換上了一身素淨雅緻的藕荷色齊胸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的半臂薄紗,烏黑的秀髮簡單綰起,斜插一支杜衡贈送的玉簪。她懷抱著用錦緞細心包裹的古箏,在杜衡的陪同下,乘著李府派來的青幔小車,前往位於長安城東北角永興坊的李侍郎府邸。
侍郎府邸氣派非凡,朱漆大門,石獅威嚴。此刻門前車水馬龍,賓客如雲,皆是長安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容儀跟在杜衡身後,低眉順眼,穿過重重庭院。府內張燈結綵,僕從如雲,處處透著權貴之家的富貴氣象。空氣中瀰漫著美酒佳餚的香氣、名貴脂粉的芬芳,以及一種屬於上流社會的、矜持而熱絡的喧囂。
宴席設在花園中一處臨水的敞軒。軒內早已布置妥當,錦幔低垂,燈火輝煌。主位上坐著慈眉善目的李老夫人和李侍郎夫婦。兩側席位上坐滿了衣著華麗的賓客,男女皆有,言笑晏晏。當容儀抱著古箏,在侍女的引領下,走到敞軒一側專為樂師準備的琴案旁落座時,她那清麗脫俗、不染凡塵的氣質,瞬間吸引了許多目光。在滿堂珠光寶氣、濃妝豔抹的貴婦閨秀映襯下,她如同清水芙蓉,別有一番動人風致。
容儀對周圍或驚艷、或好奇、或審視的目光恍若未覺。她將古箏置於案上,揭開錦緞,露出那張造型古樸、色澤沉靜的焦尾古箏。她淨手焚香,對著主位方向微微欠身行禮,然後便靜靜地調試琴弦。纖細白皙的手指拂過絲弦,發出幾個零星的清音,如同珠玉落盤,瞬間讓有些喧鬧的敞軒安靜了幾分。
她深吸一口氣,排除雜念,心緒沉浸於樂曲之中。指尖撥動,一曲清雅悠遠、充滿祝福之意的《春江花月夜》流淌而出。箏音清澈空靈,時而如春江潮水,舒緩寬廣;時而如江畔月影,搖曳生姿;時而又如花林似霰,繽紛爛漫。她將對江南春夜景色的想像與對壽星的祝福,完美地融入樂曲之中。
樂聲一起,滿座皆靜!賓客們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交談,紛紛將目光投向那撫箏的素衣女子。只覺那樂音如同清泉,洗滌著心靈的塵埃,令人心曠神怡。李老夫人閉目聆聽,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顯然極為滿意。李侍郎夫婦也頻頻點頭。
一曲終了,餘韻裊裊。片刻寂靜後,敞軒內爆發出由衷的讚歎與掌聲!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5DQkIG02E
「妙!此曲只應天上有!」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bahWF2vz8
「箏藝通神!此等造詣,長安城內罕見!」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5EijYaDHm
「這位姑娘是誰家才女?竟有如此仙音妙手?」
李老夫人更是喜笑顏開,連聲道:「好!彈得好!賞!重重有賞!」立刻有侍女捧上裝滿金銀的托盤。
容儀起身斂衽謝禮,神色依舊平靜如水,並未因讚譽而失態。這份寵辱不驚的氣度,更讓在座賓客高看一眼。
「容姑娘不僅箏藝超凡,聽聞詩才亦是驚艷。」主位旁,那位引薦容儀的李大公子含笑開口,聲音溫潤,「不知姑娘可否即興賦詩一首,為家母壽辰再添雅興?」
容儀微微沉吟,目光掃過水榭外的融融月色,以及席間觥籌交錯的祥和景象,靈感頓生。她清泠悅耳的聲音響起,吟誦道:
「**永興坊內春酒濃,華堂錦幔映燈紅。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gPEaxpW9i
鶴髮慈顏開壽域,蘭心蕙質沐春風。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rRi2elmc5
笙歌暫歇聆流水,月色偏明照古松。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7Xh4D04lZ
但願慈闈長康樂,年年歲歲醉芙蓉。**」
這是一首應景的賀壽七律。首聯點明地點與壽宴盛況;頷聯讚頌壽星(鶴髮慈顏)的福澤與(蘭心蕙質)的品德;頸聯巧妙轉折,以暫歇的笙歌引出自己方才的箏曲(流水),又以月色古松襯托壽宴的清雅意境;尾聯則直抒祝福,願老夫人健康長樂,歲歲年年如芙蓉盛開般美好。詩句工整典雅,情真意切,既符合壽宴氛圍,又顯出自身才情,毫無媚俗之氣。
「好詩!」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ZyQJhtXLd
「好一個『年年歲歲醉芙蓉』!貼切,雅致!」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wzEzyusli
「箏藝詩才,雙絕!真乃奇女子也!」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5bwsKDUdY
讚譽之聲再次響起,比方才更為熱烈!李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好孩子!好孩子!快,再賞!」
容儀再次謝禮,安靜地退回琴案旁。她並未注意到,在敞軒角落裡,一雙充滿驚艷與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她,如同獵人發現了絕世珍寶。
此人約莫四十餘歲,身材高大,穿著一襲質地考究的深紫色錦緞長袍,腰繫玉帶,手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翡翠扳指。他面容方正,鼻直口闊,一雙眼睛本應顯得正氣,此刻卻閃爍著毫不掩飾的驚豔與佔有慾。他正是長安城內赫赫有名的「威遠武館」館主——安義德。
安義德不僅是長安武林數得著的高手,據說其「破山拳」已臻化境,更善於經營鑽營,與長安城內不少權貴、富商甚至軍中將領都有往來。他的威遠武館規模宏大,弟子眾多,勢力不小。此刻,他被李侍郎邀請來赴宴,本只是應酬,卻沒想到竟能在此遇到如此絕色!
容儀的美麗,是清麗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如同空谷幽蘭。她的箏聲,如仙樂縹緲,直擊心靈。她的詩才,更是錦上添花,顯出深厚的書卷底蘊。這三者結合在一起,對安義德這種附庸風雅、又極度迷戀美色與掌控欲的人來說,產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此女…是誰?」安義德低聲問身旁一個心腹隨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隨從立刻低聲回道:「館主,方才聽李公子介紹,此女姓容,名儀,似乎是從洛陽來的。暫時寄住在東市『集雅齋』杜老闆處。聽說…」隨從頓了頓,壓低聲音,「她與近日在四海酒樓揚名的那位少林俗家弟子楊昌,關係匪淺。有人看到是楊昌親自將她送到杜衡那兒的。」
「楊昌?」安義德濃眉一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四海酒樓的事情,他自然也有所耳聞。一個少林俗家弟子,剛到長安就挫敗了黑虎堂的人,風頭正勁。「原來是他帶來的人…」安義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目光再次投向水榭邊那個清麗的身影,貪婪之色更濃。「好,很好。打聽清楚她的底細,越詳細越好。還有那個楊昌…也給本館主仔細查查他的來歷和武功路數。」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翡翠扳指,心中已開始盤算。如此佳人,又有才情,豈能與一個外來的和尚攪在一起?若能將她據為己有,不僅是絕色享受,更能彰顯自己的地位與品味。至於那個楊昌…安義德眼中閃過一絲陰鷙。若識相便罷,若不識相…長安城,可不是那麼好混的地方。
宴會繼續,歌舞昇平。容儀又應邀彈奏了兩首意境悠遠的曲子。然而,她始終感覺有一道熾熱而充滿壓迫感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不時落在自己身上,讓她心底隱隱生出一絲不安。她強自鎮定,專注於指尖的絲弦,只想儘快結束這場宴席,回到安邑坊那方清靜的小院。
夜色漸深,宴席終散。容儀婉拒了李府馬車相送,只說住處不遠。她抱著古箏,獨自一人走在永興坊通往安邑坊的街道上。長安城的夜並不安靜,遠處東市的喧囂依舊隱約可聞,更夫梆子聲在坊牆間迴蕩。路過一處燈火稍暗的巷口時,她似乎感覺身後有細微的腳步聲跟隨,猛地回頭,卻只見空蕩蕩的街道和搖曳的樹影。
「是錯覺嗎?」容儀心頭微緊,抱緊了懷中的古箏,加快了腳步。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楊昌那張豪爽而令人安心的臉龐。若他在身邊…該有多好。這個念頭一起,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臉上微微發熱。她甩甩頭,將這份莫名的思緒壓下,匆匆消失在長安城迷離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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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威遠武館那間燈火通明、陳設豪華的書房內。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26J0LVCdY
安義德背負雙手,站在巨大的窗欞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他身後,垂手站立著兩個精悍的漢子,是他的心腹爪牙。
「查清楚了?」安義德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回館主,」其中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恭敬答道,「那容儀,確係洛陽人士。其父原是洛州府一個不入流的稅吏,幾年前因牽扯進一樁舊案,被人告發貪墨,雖查無實據,但告發者背景頗硬,最終其父與兄長被判流放嶺南。其母憂憤成疾,不久病故。容儀變賣家產,隻身攜母遺古箏流落洛陽,以授琴賣詩為生。後與少林俗家弟子楊昌相識,得其相助,一同來到長安。現寄居於東市書商杜衡在安邑坊的一處別院。」
「哼,原來是個罪官之女。」安義德嘴角露出一絲不屑,但眼中對美色的貪婪卻未減分毫,「那楊昌呢?」
另一個面色蠟黃的漢子接口道:「楊昌,二十五歲,嵩山少林寺俗家弟子,師承達摩院首座慧明禪師。據說資質甚高,深得真傳,尤擅羅漢拳、瘋魔棍法,內功根基也極為紮實。此次來長安,據說是奉師門之命,護送一件重要物品。他與『鎮遠鏢局』劉威、『流星劍』周桐等人交好,前幾日在四海酒樓,輕鬆擊敗了黑虎堂趙三及其兩名手下,一戰揚名。」
「少林慧明的徒弟…」安義德眼中閃過一絲凝重。慧明禪師在武林中地位尊崇,聲望極高。他轉身,踱了兩步,臉上露出算計的笑容:「年輕氣盛,武功高強,又有點名氣…倒也是個人物。這樣,」他停下腳步,吩咐道:「找個機會,以本館主的名義,給這位楊少俠送份帖子去。就說本館主久仰少林絕技,聽聞少俠身手不凡,特邀他三日後過府『切磋』,以武會友,本館主將親自下場,點到為止。記住,言辭要客氣,場面要做足!我要親自掂量掂量,這位少林高徒,到底有幾斤幾兩!」他特意在「親自掂量」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是!館主!」兩個手下領命。
安義德揮手讓他們退下。書房內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書案前,拿起一支狼毫筆,在鋪開的宣紙上,緩緩寫下一個「容」字。筆力遒勁,卻透著一股陰冷的佔有慾。燭光跳躍,將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顯得有些猙獰。
「容儀…楊昌…」他低聲自語,臉上浮現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好戲,才剛剛開始。」長安的夜,在繁華的表象下,暗流已然湧動,悄然匯聚向安邑坊那方清幽的小院,以及那位尚不知危險臨近的少林少俠。而此刻,楊昌剛剛結束與劉威等人的酒聚,踏著滿地清輝,走在返回集雅齋的路上,心中盤算著明日去安邑坊看望容儀,給她帶些長安特色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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