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歸 - 林素

一路順利地來到了三哥下榻的院落，果不其然，在那角門外又見到幾個身著鵝黃色衣裳的小廝。

比起我房外的，這裡足足多了兩人，一左一右並肩而立。

他們見我走近，卻未拂袖攔阻，只是冷淡地撇了我一眼，便側身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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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安排，果真是「無意」為之。

推門入內，主廳燈火未熄，映得牆上映出三哥半身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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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於主位，兩指緩緩敲著桌面，板指與桌案碰撞，節奏沉穩，不疾不徐。臉上神色淡淡，似已等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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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手掩上房門，回身看他，比了比外頭輕哼：「別說這又是朝歌的風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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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不語，只那敲桌的指節微頓一瞬，復又繼續。

他聲音淡然：「風俗古怪，人心難測。但行得正，坐得端，怕什麼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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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峰一挑，不置可否，走近坐下，揉了揉小腿：「是是是，我行得端，站得久，腳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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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斜睨我一眼，不耐道：「少來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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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唇角一勾：「不是要找衣物總管問話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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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微動，卻只道：「等等巴雅與巴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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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他們也來了？我還以為你將他們藏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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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雅與巴圖是三哥身邊帶著的親衛，能打能扛，腦子也靈光。我本還奇怪，這一路怎麼都沒見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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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即巴圖高大的身形跨入，身後跟著一名身著素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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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三十上下，眉目端方，五官不算出眾，這便是管衣物的總管林素。

林素向來不愛出風頭，在使團中極為低調。平日裡我與她也不常打交道，只記得她為人穩妥，話少而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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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神情沉著，步伐未亂，神色也不見慌張，行了一禮：「參見殿下……咦？阿玉？妳怎麼在這裡？」

語中帶著幾分遲疑，她眼神在我們幾人間來回掃視，最後落回我身上，那疑惑之意幾乎要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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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朝她頷首：「怎麼，真以為我只是個小小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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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三哥才開口：「林總管，本王有幾句話要問你，還望如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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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面上不見慌亂，雙手垂立，回答得乾脆俐落：「殿下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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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入朝，女子所穿衣物，皆由你親手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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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頭：「是。凡布料分配、整燙、登記與發放，皆由奴親手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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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近日所用衣物，是否經過薰香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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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情一頓，片刻後才回答：「一如往例，以香丸小火慢薰，去除衣料久存之氣，但分量極輕，依據固定香方調製，這配方從前幾任總管手中流傳至今，已有數年，未曾更改。」她說得雲淡風輕，彷彿這香不過日常家常，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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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聲接話：「聽起來……似乎並無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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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林素抬眸看我，眼底很快地閃過一抹探究，問道：「殿下與姑娘這般問，可是香料出了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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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語，只偏頭望向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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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未回應她的提問，只淡淡一瞥，轉而問：「那香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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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垂目，答得謹慎：「從王帳庫房中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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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與我對視一眼，我心頭一動——若一切按例照舊，那變數究竟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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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見我們未語，又補上一句：「自出行以來，每日貨物皆有帳冊可查。所領香料，入關時亦需登記驗查，不可能輕易調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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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她忽地跪下，聲音亦隨之一緊：「奴身為總管，職責在肩，謹慎再謹慎，自問並無差錯。殿下今夜召問，如審犯人，若無實證，便以言質疑，奴……心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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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畢叩首，聲聲沉重。我本是想探底，卻未料她反應這般激烈。

林素這副姿態，顯然不是一般敷衍應對，倒像是真覺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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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語氣一緩，安撫似的試探：「林總管，我並未說你錯，只是……我這幾日身子有些不適。碰巧朝歌醫官來看過，說我可能對某些藥材過敏。又恰巧人家醫官鼻子靈，說我所穿衣物帶有香氣，似乎經過薰香處理，這才想著找你來問問，好查個清楚。」

我頓了頓，緩緩添上一句：「一個小小侍女，若就這麼莫名其妙病倒了，豈不也叫朝歌人笑話？」這話真假參半，卻也說得滴水不漏，叫那林素挑不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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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臉色一變，帶了幾分掩不住的慍色：「若姑娘體虛，水土不服之症最常見，豈能就此認定是香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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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越發快了起來：「何況此香調和嚴格，非一人之手可亂動。奴日夜看守庫存，出入皆有記錄。若真出了差錯，豈非連奴也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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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依舊無甚表情，只食指敲了敲桌面，聲音平靜如水：「妳是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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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一愣：「回殿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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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別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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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氣氛霎時凝住，安靜得只剩指節敲案聲，沉沉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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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頭看向林素，她仍跪著，身子有些僵硬，唇角緊抿。

若真無心，何必如此情緒激烈？

可她話中提到出入記錄與沿途登記，倒也不假。

若真是香的問題，又是何時出了差錯？是誰動了手腳，還是香料本身便有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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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局面實在僵持不下，要不便這樣吧。

我正想開口讓林素起來，動不動便下跪，實在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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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好像漏掉了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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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這般氣定神閒的樣子，似乎還在等著誰。見他還有計畫，我只得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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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靜默中，忽有一陣腳步聲。

門輕輕推開，巴雅身形探入，動作極輕，卻帶著壓不住的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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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呢，難怪覺得少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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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瞥了我與三哥一眼，又斜斜看了跪地的林素一眼，神情晦暗難測。

隨後不發一語，從懷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包細細裹好的帛布，邊角染有些許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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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奉上，神情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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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伸手接過，手中那敲案的動作終於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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