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疆,哈密以西三百里,一片喚作「風滾石」的戈壁綠洲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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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遠離中原的繁華與紛爭,黃沙與礫石是永恆的主角,僅有幾股頑強的泉眼滋養著一小片胡楊林和幾十戶靠著駱駝商隊過活的土坯人家。綠洲中心,幾間歪歪斜斜的土房子圍著一口水井,勉強形成了一個能讓過路商旅歇腳補給的微型集鎮。空氣中永遠飄散著駱駝糞便、烤羊肉的膻味和乾燥風沙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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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間最為破敗、牆皮剝落得如同患了嚴重皮膚病的土坯房裡,一個年輕人正對著一面模糊不清的銅鏡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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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約莫二十出頭,身材修長,面容頗為俊朗,劍眉星目,本該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只是此刻,他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迷茫與…懶散。頭髮隨意地用根草繩紮在腦後,幾縷不聽話的髮絲垂在額前。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著幾個不太講究補丁的青色舊布衫,腳蹬一雙沾滿黃沙的破舊布鞋。整個人看起來,就像這片戈壁一樣,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頹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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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是曾家洛。泳池傻俠元治昭的關門弟子,也是剛剛故去的如花會總舵主余兆廷的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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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一個從哈密城來的駝隊信使,風塵僕僕地將一封沾著汗漬和淚痕的信送到了他手上。信是如花會二當家吸塵道人親筆所書,用詞簡練卻字字沉重,告知了義父余兆廷溘然長逝的噩耗,以及…義父臨終遺命,立他為新任總舵主,並已派二十位當家遠赴回疆迎他回去接掌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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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消息如同一個炸雷,把曾家洛從他那種近乎與世隔絕的悠閒狀態中,硬生生劈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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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父死了?那個在他模糊童年記憶裡,會給他買糖葫蘆、會摸著他的頭叫他「洛兒」、後來又鄭重將他託付給師傅元治昭的義父…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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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要當總舵主?如花會?那個在師傅元治昭酒後絮叨中,時而豪氣干雲、時而唉聲嘆氣、最終被形容為「一群熱血笨蛋守著個破落戶」的反清幫會?自己這個在戈壁灘上跟著「泳池傻俠」學了十幾年,連師傅都搖頭嘆氣說「功夫沒學到家,懶筋倒是養成了精」的傢伙,要去當那群「熱血笨蛋」的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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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捏著那封信,在風沙呼嘯的戈壁灘上站了大半天,腦子裡一片混亂。悲傷?有一點,但更多的是茫然無措,以及一種沉甸甸的、他極力想逃避的責任感壓在肩頭,讓他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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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元治昭前年就雲遊四海去了,臨走前只丟下一句:「洛兒啊,為師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趟吧。記住,傻人有傻福,但別真傻。」然後就騎著他那頭比主人還懶的老毛驢,消失在了大漠深處。如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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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自己這間簡陋得只有一張破床、一張瘸腿桌子和幾個粗陶碗的土屋,對著銅鏡,看著鏡中那張寫滿了「不想幹大事」的臉,長長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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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舵主…嘿…」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鏡中人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義父啊義父,您老人家可真看得起我…弱雞幫會的弱雞頭子?這擔子…比駱駝峰還沉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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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如花會的人來接應的日子,變得異常難熬。焦慮、惶恐、對未知的抗拒,還有對義父逝去的淡淡傷感,像一群討厭的蒼蠅,在他心頭嗡嗡亂飛。他試圖練功來平靜心緒,結果「泳池閉氣功」練到一半差點把自己憋暈過去;想耍一套師傅教的「傻俠迷蹤步」,卻一腳踩進沙窩裡摔了個狗吃屎。他煩躁地丟開架勢,躺在滾燙的沙礫上,望著湛藍得刺眼的天空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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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太無聊了…」這種無所事事的空虛感,比等待本身更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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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戈壁的風依舊乾燥灼熱。曾家洛在土屋裡悶得發慌,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屋外傳來一陣陣喧鬧的人聲、駱駝的嘶鳴,還有…一種奇特的、富有節奏感的骰子撞擊聲和興奮的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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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來自綠洲邊緣,一間比他的土屋稍大、門口掛著個褪色破布簾子的土房子。那房子門口總停著幾匹看起來格外健壯的駿馬,出入的人也多是些眼神閃爍、腰間鼓鼓囊囊的彪悍漢子,或是輸紅了眼、罵罵咧咧的商隊伙計。空氣中除了慣常的駱駝糞味,還隱隱飄來劣質燒酒和汗臭混合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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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黑風口」賭坊。這片綠洲,乃至方圓百里戈壁上,唯一能稱得上「娛樂場所」的地方。師傅在時,曾嚴厲告誡他絕不許靠近,說那裡是消磨意志、吞噬錢財的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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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那喧鬧聲、吆喝聲,像一隻無形的手,撓著曾家洛那顆被無聊和煩躁填滿的心。義父的死訊、總舵主的重擔、未知的前途…這些沉重的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急需一個出口,一種強烈的刺激來暫時忘卻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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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去看看?只看一眼,絕不下場!」曾家洛像是說服自己,又像是被某種莫名的衝動驅使著。他摸了摸乾癟的錢袋——裡面僅有幾十個銅板,是幫過路商隊搬了幾天貨掙的辛苦錢,頂多夠買幾個饢餅。他深吸一口帶著沙塵的空氣,掀開了那塊油膩膩、散發著怪味的破布簾子,一頭扎進了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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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坊內的光線昏暗而渾濁。幾盞冒著黑煙的油燈掛在熏黑的土牆上,勉強照亮中央幾張粗糙的大木桌。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濃烈的汗臭、劣質菸草味、羊膻味、還有嘔吐物的酸腐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人聲鼎沸,各種語言、口音的吆喝、咒罵、狂笑、嘆息交織成一片混亂的噪音海洋,衝擊著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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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開!開!他娘的快開啊!」
「豹子!豹子!老子押豹子!」
「通殺!哈哈哈!莊家通殺!」
「操!又輸光了!哪個龜孫借老子兩吊錢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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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被這突如其來的聲浪和氣味嗆得咳嗽了幾聲,眼睛一時難以適應昏暗。他像個誤入狼群的羊羔,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好奇又帶著幾分畏懼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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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張賭桌玩法各異。最大的一桌圍滿了人,玩的是骰子。一個滿臉橫肉、袒露著毛茸茸胸膛的彪形大漢充當莊家,正用一個缺了角的粗陶大海碗使勁搖晃著三顆骰子,骰子在碗裡撞擊發出「嘩啦啦」的脆響,牽動著周圍幾十雙佈滿血絲、充滿貪婪和瘋狂的眼睛。桌上堆滿了銅錢、散碎銀子,甚至還有幾塊成色不一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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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桌玩的是牌九。幾個一看就是老油條的賭客,眯著眼睛,手指熟稔地摸著骨牌,臉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卻銳利如鷹。籌碼比骰子桌更「高級」些,多是些小塊的銀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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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桌較小,玩法簡單粗暴——猜單雙。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子坐莊,面前一堆銅錢,押單押雙,開盅定輸贏,節奏極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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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張最熱鬧的骰子桌吸引了過去。他擠在人群外圍,看著莊家將骰盅重重扣在桌上,周圍瞬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喊聲:「大!大!大!」「小!小!小!」「圍骰!圍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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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家猛地揭開骰盅!
「四五六!十五點大!」
「哇!贏了!」
「操他娘!又輸了!」
狂喜的歡呼與絕望的咒罵同時炸響!贏錢的人兩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將桌上的錢往自己懷裡摟;輸錢的人則如喪考妣,有的捶胸頓足,有的則紅著眼掏出最後的銅板,準備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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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極端情緒的猛烈衝擊,像一劑強效的迷藥,讓原本只想「看看」的曾家洛,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看著那些贏錢人臉上興奮的潮紅,聽著銅錢銀子叮噹作響的聲音,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和僥倖心理,如同藤蔓般悄悄纏繞上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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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運氣好呢?就玩一把小的?輸了就當開眼界了…」一個魔鬼般的聲音在他腦海裡低語。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那幾十個可憐的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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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個陰惻惻、帶著濃重回疆口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小兄弟,面生得很吶?第一次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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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嚇了一跳,扭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矮小精瘦、穿著件油光發亮羊皮襖的中年漢子,不知何時湊到了他身邊。這人一雙三角眼滴溜溜亂轉,留著兩撇老鼠須,臉上堆著市儈的笑容,手裡還把玩著兩枚磨得發亮的銅錢。他腰間鼓鼓囊囊,隱約可見刀柄的輪廓,但最顯眼的,是他那對異於常人的招風大耳,耳垂肥厚,幾乎垂到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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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是啊,隨便看看。」曾家洛有些侷促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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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大耳漢子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板牙,「光看有什麼意思?這『黑風口』的骰子,最是公道!手氣來了,一把就能翻個身!瞧見沒?」他努努嘴,指向骰子桌一個剛贏了一把、正興奮得滿臉通紅的年輕夥計,「那小子,剛才還欠著王瘸子三兩銀子呢,就押了兩把,不光還了債,還贏了五錢銀子!嘖嘖,這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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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湊得更近,壓低聲音,帶著誘惑的語氣:「小兄弟,我看你天庭飽滿,印堂發亮,今日必有橫財!怎麼樣?試試手氣?我阿卜杜勒在這片混了十幾年,最會看人!錯不了!」他拍著胸脯,那對大耳朵隨著動作一顫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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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本就心癢難耐,被這自稱阿卜杜勒的大耳漢子一撩撥,又親眼看到有人贏錢,腦子裡那點理智的防線瞬間崩塌了。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那僅有的幾十個銅板,擠到了骰子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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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啦!」袒胸莊家粗聲吆喝著,再次將骰盅搖得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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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看著桌上畫著的「大」、「小」、「圍骰」、「點數」等區域,一時間有些眼花繚亂。他猶豫了一下,憑著直覺,將十個銅板放在了「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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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盅揭開!
「一三三!七點小!」
「中了!」曾家洛身邊一個同樣押小的漢子興奮地大叫。曾家洛也心頭一跳,看著莊家將賠付的十個銅板推到他面前。雖然錢不多,但這瞬間的「勝利」感,像一股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他!原來贏錢的感覺…這麼爽快!壓在心頭的煩悶似乎都消散了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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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說什麼來著!」阿卜杜勒不知何時又湊了過來,拍著曾家洛的肩膀,大耳朵得意地晃動,「小兄弟好手氣!開門紅!繼續!乘勝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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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嘗甜頭的曾家洛,膽子大了起來。他將贏來的十個銅板連同本錢,一共二十個銅板,再次押在了「小」上。
開盅!
「二四五!十一點大!」
莊家毫不留情地將他的銅板全部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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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可惜!」阿卜杜勒惋惜地咂咂嘴,「就差一點點!運氣還在!下一把肯定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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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錢的懊惱瞬間取代了贏錢的喜悅。曾家洛不甘心,將剩下的三十個銅板,一股腦全押在了「雙」上(骰子點數之和為雙數)。
骰盅搖動,他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開盅!
「一三六!十點雙!」
「贏了!」曾家洛鬆了口氣,看著莊家賠付的三十個銅板到手。本錢回來了!還多贏了十個!他心中那點僥倖和貪婪之火,被這小小的起伏徹底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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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曾家洛完全陷入了賭博的漩渦。他像所有初次踏入賭場的菜鳥一樣,經歷著贏錢的狂喜和輸錢的懊惱,情緒被那三顆小小的骰子完全操控。他押大又開小,押雙又開單,押點數更是差之千里。贏少輸多,面前那幾十個銅板如同風中的殘燭,忽明忽暗,最終在又一次孤注一擲押「圍三」失敗後,徹底熄滅——輸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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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曾家洛忍不住低罵一聲,看著空空如也的桌面,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煩躁湧上心頭。剛才那點贏錢的快感早已煙消雲散,只剩下口袋空空的冰涼。義父的死訊、總舵主的壓力,伴隨著輸錢的沮喪,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比之前更加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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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手氣不順啊?」阿卜杜勒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他那對招風大耳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賭桌風水輪流轉,一時輸贏算什麼?翻本才是硬道理!我看你氣運未絕,就差那麼一點…一點點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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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煩躁地看了他一眼:「沒錢了!翻個屁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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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阿卜杜勒三角眼裡閃爍著狡黠的光,像隻盯上獵物的狐狸,「沒錢?好說!我阿卜杜勒在這『黑風口』,人送外號『及時雨』!最講義氣!看你小兄弟也是個實在人,手頭一時不便?沒關係!我借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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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曾家洛一愣,警惕地看著他,「利息多少?」他雖然散漫,但也不是完全不懂江湖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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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好說!」阿卜杜勒搓著手,笑容更加「誠懇」,「咱們一回生二回熟!看你順眼,算你便宜點!九出十三歸,日息三分!童叟無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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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聽得有些迷糊,他對這些高利貸的門道並不精通,只覺得「九出十三歸」聽起來好像自己佔了點便宜?日息三分…似乎也不算太高?(他完全忽略了複利的恐怖!)更重要的是,輸光錢的懊惱和不甘,以及那種想要立刻翻本、用勝利來沖淡心中煩悶的強烈衝動,如同魔鬼的低語,徹底佔據了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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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借我…十兩?」曾家洛猶豫著開口,十兩銀子對他來說已是「巨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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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兩?」阿卜杜勒誇張地搖搖頭,大耳朵甩得啪啪響,「小兄弟,十兩翻本夠幹嘛?聽哥一句勸,要玩就玩大點!手氣來了,一把就能贏個盆滿缽滿!五十兩!哥借你五十兩!夠你大展拳腳!」他伸出五根手指,在曾家洛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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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兩!曾家洛倒吸一口涼氣!這筆錢,足夠他在這戈壁綠洲上好吃好喝過上大半年!他本能地想拒絕,風險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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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卜杜勒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機會,湊到他耳邊,用充滿誘惑的語氣低聲道:「想想剛才贏錢的感覺!想想翻倍的快活!你可是要當大人物的人(他顯然聽過點風聲),這點小錢算什麼?贏了,連本帶利還我,還能剩下一大筆!輸了…嘿嘿,以你的身份,還怕還不上?哥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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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物」三個字,像根針一樣刺中了曾家洛敏感的神經。是啊,自己馬上就是如花會總舵主了!五十兩…好像…也不算什麼?這點擔當都沒有,怎麼領導幫會?一股莫名的虛榮和衝動湧了上來,壓倒了最後一絲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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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借五十兩!」曾家洛一咬牙,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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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快!」阿卜杜勒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精光,動作麻利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塞到曾家洛手中。裡面是五錠成色不錯、各十兩的小元寶,白花花的銀光在昏暗的燈光下格外刺眼。同時,他變戲法似的又掏出一張寫滿字的借據和一盒印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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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小兄弟,按個手印!規矩不能壞!」阿卜杜勒的笑容裡帶著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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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銀子和翻本的慾望沖昏頭腦的曾家洛,看都沒仔細看那張寫滿密密麻麻條款的借據(其中一條赫然寫著:逾期未還,日息翻倍,利滾利),就在阿卜杜勒指定的地方,沾了印泥,重重按下了自己的指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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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錢是你的了!祝小兄弟大殺四方!旗開得勝!」阿卜杜勒滿意地收起借據,那對招風大耳似乎都興奮得發紅。他拍了拍曾家洛的肩膀,迅速退入了人群,像一條滑溜的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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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五十兩「巨款」的曾家洛,感覺自己腰桿都硬了幾分!輸錢的沮喪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膨脹的自信!他擠開人群,再次站到了骰子桌的前排,將一錠十兩的銀元寶,重重地拍在了「大」上!白花花的銀子在一堆銅錢和碎銀中格外顯眼,引來周圍一片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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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闊氣!」
「押大!跟了跟了!」
莊家也看了曾家洛一眼,臉上橫肉抖了抖,沒說什麼,繼續搖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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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盅落定,喊聲震天。
開盅!
「一二三!六點小!」
莊家面無表情地將曾家洛那錠銀子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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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心頭一沉,但五十兩給了他底氣。「運氣還沒到!」他自我安慰著,又拍出一錠十兩銀子,這次押在了「雙」上。
開盅!
「四四六!十四點雙!」
「贏了!」曾家洛鬆了口氣,看著莊家賠付的十兩銀子。他覺得自己摸到點門道了。接下來幾把,他開始變換策略,押大小,押單雙,偶爾小贏一把,但更多的是輸。五十兩銀子,如同烈日下的冰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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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急躁,額頭冒汗。輸錢的懊惱和急於翻本的焦躁,讓他失去了冷靜的判斷。他不再小注試探,開始加大賭注,甚至嘗試押點數這種賠率高但概率極低的玩法。
「押圍四!十兩!」他將最後兩錠銀子中的一錠拍在「圍四」區域。
骰盅搖動。
開盅!
「三五六!散!」
銀子被無情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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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的眼睛紅了!他抓起最後那錠十兩銀子,像個輸紅眼的賭徒,嘶啞著嗓子吼道:「全押!押大!」
這一刻,什麼義父遺命,什麼總舵主責任,什麼江湖道義,全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腦子裡只剩下骰盅、骰子點數,和那翻本暴富的虛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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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盅在莊家手中如同催命的法器,搖晃的「嘩啦」聲像是死神的獰笑。
「開!開!開!」周圍的賭徒瘋狂吶喊。
曾家洛死死盯著骰盅,拳頭緊握,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心臟狂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莊家猛地揭開骰盅!
「一三四!八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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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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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盅揭開的瞬間,喧鬧的賭坊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緊接著,是莊家毫無感情的聲音:「八點小,吃大賠小。」那隻長滿黑毛的大手,毫不留情地將曾家洛面前最後一錠閃爍著冰冷光澤的十兩銀元寶,連同周圍其他押大的賭注,一把攬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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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錠銀子…沒了。
五十兩雪花銀…不到一個時辰…輸得乾乾淨淨,連個銅板都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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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呆呆地站在那裡,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渾身冰涼,四肢僵硬。耳邊賭徒們的喧囂聲、贏錢的狂笑、輸錢的咒罵,此刻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那三顆靜靜躺在骰盅底部的骰子——一點、三點、四點——像三張咧開的、嘲諷的嘴,無情地宣告著他的徹底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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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空虛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並且越收越緊。剛才被賭博狂熱壓下去的現實——義父的死、總舵主的重擔、還有那張該死的五十兩借據——如同決堤的洪水,以更加兇猛的姿態將他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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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他感覺口乾舌燥,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火炭。他下意識地轉頭,在混亂的人群中尋找那對招風大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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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卜杜勒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幾乎在曾家洛輸掉最後一錠銀子的同時,就從人群裡鑽了出來。他臉上那市儈的「誠懇」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冷的、如同毒蛇盯上獵物的神情。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腰間挎著彎刀的大漢,眼神兇狠,一看就是專門負責「收數」的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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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兄弟,」阿卜杜勒的聲音不再有絲毫熱情,冰冷得像戈壁夜晚的石頭,「手氣看來不太順啊?五十兩,這麼快就玩光了?」他慢條斯理地從懷裡掏出那張墨跡未乾、按著鮮紅指印的借據,在曾家洛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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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紙黑字,紅色的指印,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曾家洛的眼睛。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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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咱們的規矩,九出十三歸,日息三分。」阿卜杜勒的語調平緩,卻字字誅心,「你借的是五十兩整銀,我實給四十五兩(九出)。按借據,你今天就得還我…六十五兩(十三歸)。加上今天的利息…三分,就是一兩三錢五分銀子。總共是…六十六兩三錢五分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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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報出一個數字,曾家洛的心臟就跟著抽搐一下。六十六兩三錢五分!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字!他全身上下,除了這身破衣服,連一個銅板都掏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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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現在沒錢…」曾家洛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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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錢?」阿卜杜勒三角眼一瞪,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刺耳,「沒錢你他媽敢來借老子的印子錢?!沒錢你他媽敢在老子場子裡輸個精光?!你當我阿卜杜勒是開善堂的?!」他的聲音立刻吸引了周圍賭徒的注意,不少人停下賭博,幸災樂禍或面無表情地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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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會還的!等…等我的人來了…他們有錢!」曾家洛情急之下,想到了即將到來的如花會眾人。雖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錢,但這是他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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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阿卜杜勒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發出一陣刺耳的怪笑,「哈哈哈!等誰?等玉皇大帝來替你還錢嗎?」他身後的兩個打手也配合地發出嘲弄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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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阿卜杜勒收斂笑容,眼神變得無比陰狠,他湊近曾家洛,幾乎貼著他的臉,壓低的聲音裡充滿了威脅,「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等什麼人。在這『黑風口』,欠我阿卜杜勒的錢,天王老子來了也得還!白紙黑字,紅手印,就是到閻王爺那兒,你也賴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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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後一步,對著身後兩個打手一揮手:「阿大,阿二!請這位曾小兄弟去後面『雅間』坐坐!讓他好好想想,怎麼還錢!順便…」他陰冷的目光在曾家洛身上掃過,「看看他身上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抵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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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如狼似虎的打手獰笑著,一左一右,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向曾家洛的肩膀抓來!那架勢,像是老鷹抓小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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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危機感瞬間炸醒了曾家洛!雖然武功在師傅眼裡是「半吊子」,但畢竟是「泳池傻俠」的弟子,身體本能的反應還在!眼見兩隻大手抓來,他下意識地腳下使出師傅教的保命步法——**「傻俠迷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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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步法名字聽著就不靠譜,精髓在於一個「迷」字,步法詭異飄忽,毫無章法,如同醉漢亂走。只見曾家洛身體猛地一矮,像個不倒翁似的向旁邊一歪,險之又險地從阿大腋下鑽了過去!動作笨拙滑稽,引得周圍賭徒一陣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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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嗬?還有兩下子?」阿大抓了個空,愣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給我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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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打手怒吼著再次撲上。曾家洛慌不擇路,在擁擠的賭桌間左衝右突,將「傻俠迷蹤步」發揮到了極致。時而像腳底抹油般滑溜地從人縫中鑽過,時而又像被絆倒似的突然趴下躲過橫掃而來的拳頭,動作毫無美感,甚至有些狼狽不堪,但偏偏讓兩個孔武有力的打手一時難以得手,還撞翻了好幾個看熱鬧的賭客,引得賭坊內一片雞飛狗跳,罵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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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阿卜杜勒氣得那對招風大耳都豎了起來,三角眼裡凶光畢露,「抄傢伙!給我廢了他!錢不要了,也得給老子留條胳膊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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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阿二聞言,眼中凶光一閃,嗆啷一聲抽出了腰間的彎刀!寒光閃爍,殺氣騰騰!周圍看熱鬧的賭徒見動了刀子,頓時嚇得驚叫著四散退開,生怕殃及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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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刀光刺痛了曾家洛的眼睛!他知道,這不是玩鬧了!這幫大耳窿是真敢下死手!死亡的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情緒!什麼總舵主的尊嚴,什麼武功高手的風範,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跑!跑得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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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阿大獰笑著一刀劈來,刀風凜冽!曾家洛怪叫一聲,情急之下使出了另一招師傅傳授的「絕技」——**「泳池狗刨式」**!這本是水下閉氣時輔助移動的身法,在陸地上使出來更是滑稽無比!只見他雙手胡亂向前刨動,雙腳在滿是油污和痰跡的地面上猛蹬,整個人像隻受驚的落水狗,連滾帶爬地向賭坊門口竄去!速度竟然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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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他撞翻了門口一張放酒碗的小桌,碗碟碎裂,酒水四濺。
「攔住他!」阿卜杜勒氣急敗壞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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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門口的另一個打手想攔截,曾家洛求生欲爆發,順手抓起地上一塊碎裂的粗陶碗片,用盡全身力氣,看也不看地向後猛地一甩!同時腳下不停,使出吃奶的勁衝出了那塊骯髒的破布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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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身後傳來一聲慘叫,也不知砸中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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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風夾雜著沙粒,狠狠拍在曾家洛滾燙的臉上。他衝出賭坊,一頭扎進了戈壁灘濃重的夜色之中。身後,是阿卜杜勒氣急敗壞的怒吼和打手們兇狠的追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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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給老子追!砍死那個王八蛋!」
「他媽的!敢跑?老子看你往哪跑!」
「五十兩!連本帶利!拿命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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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頭也不敢回,將「傻俠迷蹤步」和「泳池狗刨式」發揮到了極限,在崎嶇不平、佈滿礫石的戈壁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亡命狂奔。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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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月光灑在無垠的戈壁上,將他狼狽逃竄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那身破舊的青布衫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象徵著愚蠢和厄運的破旗。義父的期望,總舵主的責任,此刻都被這五十兩銀子的滔天巨債和身後索命的刀光,碾壓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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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家洛,新任的如花會總舵主,還沒等到他的部下,就先成了被大耳窿追殺的亡命賭徒。荒誕的命運,在回疆的風沙中,拉開了更加荒誕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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