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後的幾天,大家都開始忙著準備這場探險行程,研究室的活動也隨之中止,阿爾克斯恰好能全心投入在王家書院借來的文獻。
這些文獻對阿爾克斯而言,不只是珍貴,更像是一扇被封印多年的門,終於能為他敞開一道縫隙。
王室一直將這些秘密隔絕在那道權力壁壘之後,這些祖先的過去,彷彿永遠無法觸及。直到這個不太典型的王室成員——零的出現,才讓情況開始改變。
不只是商借文獻這件事,阿爾克斯發現,自己竟然能和零討論某些希爾特族的過去,平心靜氣地像是談論日常小事。
阿爾克斯沒有在零的身上嗅到一絲熟悉的王族氣息,即使當年簽下命令的國王,正是這年輕人的親生父親。相反地,零彷彿是個站在局外的觀察者。這讓阿爾克斯稍稍放下防備,心也變得柔軟了幾分。
然而,文獻中殘酷是如此刺眼,希爾特族在數百年間,一步步走向滅絕的過程,全都毫無保留地被紀錄下來。
阿爾看著這些文字,從小折磨他的痛苦惡夢又再次浮現腦海,那血腥、那刀劍聲、那靴底踏過焦土的悶響,一切都歷歷在耳,像昨日重現。
但這並不能阻止他看下去。即使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割般痛苦,但他仍然堅持著,強迫自己把每個字都刻進腦中。
每讀一頁,像是在靈魂深處追加一道烙印。他知道自己無法逃避,這些字是他復仇的藍圖,也是他失落血脈的輓歌。
就在阿爾克斯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坦然面對的某一天,那一堆文獻中的一道國王的軍令,再次重重擊碎他胸口殘存的意志力——
軍令上寫著他幼時的村莊:「『奉王命剿滅赫斯特山希爾特族村落,無論男女老幼一律格殺勿論』……」
阿爾克斯手指顫抖得無法控制,眼前的字跡變得模糊,耳邊再次響起那些恐怖的慘叫聲。這些冷冰冰的字句,卻像一把利刃,無情地刺入他的內心深處。
軍令文獻的後幾頁早已沾黏成一塊,顯然多年無人翻閱。
出於好奇,阿爾克斯小心地用小刀分開紙頁,一份將近二十年前、呈給國王的建言副本靜靜藏在其中。
建言的內容冷血且毫無人性,描述到希爾特族如同說著某種無足輕重的障礙物,僅僅是以理論與數據決定移除。
——
呈亞歷山大陛下:有關赫斯特山區異族聚落之清除建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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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愛的陛下:
經過長期的調查與研究,本人暨科研中心所有學者確認,希爾特族遺留的最後聚落,位於赫斯特山區東北方隱秘山谷中。
該聚落人數約莫一百五十餘人。希爾特族天生擁有強大的聖魔能體質,其異常的魔能波動,導致魔能平衡計畫多次受挫。
為確保王國魔能體系的穩定,徹底消除這些異常影響,本人建請陛下參照數百年來王室的神聖傳統,對希爾特族村莊進行徹底清除。
具體建議如下:
立即調派軍隊進駐赫斯特山區,剿滅該希爾特族村莊,全村居民格殺勿論,並銷毀遺骸,以徹底杜絕干擾源。
徵調頂尖魔能學者及專家進行現場研究,封存希爾特族遺留下的所有聖魔能樣本,作為未來研究用途。
頒布「國家機密令」,禁止任何非官方聖魔能相關研究,將希爾特族的存在從民間記錄中抹去。
陛下,此建議將遵循數百年來歷代王室所行之舉,徹底排除希爾特族對本國魔能穩定平衡的潛在威脅。望陛下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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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致吾王之名,
赫拉德 ——王室首席學術顧問
【聯署名單】
梅里特 —— 國際聯合科學研究院院長
諾夫 —— 王立魔能技術研究所主任
凱特琳 —— 魔法議會主席
……
——
阿爾克斯呆呆地看著赫拉德的名字,彷彿這幾個字母成為了視線中唯一的存在。
他曾經信賴的長者,曾經那樣和藹地指導自己、講述預言隱喻的人,竟是當初屠村行動的主導者?
「赫拉德……」阿爾克斯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心中彷彿有無數巨浪在翻騰,既痛恨又無法理解。二十年來的痛苦與迷茫,竟然都源自於這幾句簡單冰冷的建言。
「叩——叩——。」
門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彷彿不希望打擾到室內的寧靜。門緩緩推開,露出娜塔莉的半張臉,「阿爾……」她看見阿爾克斯凝重的表情,謹慎地開口。「你還好嗎?」
「我沒事,娜娜。妳怎麼會來?」阿爾克斯抬起頭,收斂起內心的那股痛苦掙扎,對娜塔莉投以微笑。
多年來,這個動作已成了他內化的習慣,像個反射動作。每一次的惡夢醒來,當娜塔莉出現在眼前,他會試著隱藏自己的情緒,不希望感染到她。
娜塔莉輕輕帶上門,走進屋裡,在阿爾克斯身邊坐下。
「伊萊約我吃飯,就來了一趟王城,順便來看看你,你們的那個研究結束了嗎?」她看著桌上、地上滿是凌亂的文件,微微皺起眉頭。
她伸手拿起幾張散開的文件,似乎想協助整理一下,紙張卻被阿爾克斯奪走,「我來整理就好。所以,妳和伊萊開始約會了嗎?」他一邊收攏著紙頁,一邊若無其事地問。
娜塔莉低下頭,手指輕輕撫摸著耳垂,語氣中帶著一絲羞澀:「偶爾吃個飯而已……其實我也不知道……」
她瞄了一眼阿爾克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我在認真考慮你的建議,另外,我也想多了解伊萊一點。」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娜塔莉的臉上似乎泛起了一絲紅暈。
阿爾克斯嘴角揚起微笑,他克制住想追問的衝動,生怕一個字多了,就壞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微妙發展。
「很好啊,他最近怎麼樣,好久沒跟他說話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就像對方從未跟自己衝突決裂。或許是考慮到娜塔莉,也或許是這段和慧與海斗合作研究的日子,已經開始改變了阿爾克斯,他自己都沒想過自己的心會變得這麼柔軟。
娜塔莉目光看向門口,彷彿是想確定沒有人會進來,語氣慎重說:「他……看起來很好,但,我也不太確定,聽說,他們的革命行動似乎暫停了……」
「哦?」阿爾克斯輕輕揚起眉毛,有些訝異。他的手指不自覺地在紙張的邊緣輕輕磨擦,腦中飛轉著思緒,卻只說了短短的一句:「怎麼會?」
「伊萊沒有告訴我太多,但我聽起來的直覺是,他們那邊的幾個人,好像也有些意見不合吧。而且,少了一個有洞見、有魄力的決策者。」
娜塔莉說到「決策者」的時候,意有所指地看著阿爾克斯的眼睛。然後接著語氣無奈地說:「我原本就不看好伊萊的主張和統率領導能力,但身處不同陣營,我也提不了任何意見。」
「我倒覺得他做得夠好了。」阿爾克斯沉思片刻,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他輕輕嘆了口氣,補充道:「伊萊從以前就是這樣,他對理想狂熱追求,總是會不顧一切,忘記需要考慮的現實……如果他能學會克制自己的衝動,更成熟的他,或許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領袖。」
他語氣愈趨柔和,又有些無奈,「不過,我猜想,這段壓抑的過程,對他來說也許會是一場煎熬。娜娜,可以的話,就算只是為了我,也請妳多陪陪他吧。」
娜塔莉看著阿爾克斯,輕皺眉頭,眼神中流露著難掩的困惑,她搖了搖頭,「阿爾,你真是讓人猜不透,我想大概永遠都搞不懂你。」
「我就當做這是個稱讚收下了。」阿爾克斯的眼神和嘴角滿滿的笑意。
娜塔莉翻了個白眼,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哼,誰稱讚你了?」
她抿了抿嘴,語氣突然輕快起來,「不過,好吧,我也知道你喜歡這種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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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阿爾克斯提早一天開始休假,從一早就踏訪街巿,為隔天出發到翡影峰的行程做最後的採買。
走在久違的商業區裡,他感覺,街上的商店似乎在短短的時間已經有了不少變化。這年頭就是這樣,人們總喜歡追求新鮮感,過氣的店家一間一間換,街頭的風景每過幾個月就變了一個樣子。
街角一間新開幕的商店吸引了阿爾克斯的目光,那是一間以茶為主題的烘焙坊,典雅的木質招牌設計,墨綠色的圖案線條和字體襯著鵝黃底色,寫著「蔓里村」,門外排了一條長長的人龍。
阿爾克斯靠近門口,看了一眼玻璃櫥窗,櫥窗陳列著小巧精緻的蛋糕,蛋糕體呈現出獨特的青綠色,中央隆起的部分覆蓋了一層純白的糖粉,這個造型讓阿爾克斯聯想到冬季覆雪的翡影峰。一股濃郁奶油混合清新茶香的氣味從店裡飄散出來,站在街邊都能聞得到。
一名穿著白色圍裙和頭巾的店員手端著一個大托盤站在門外,她看見阿爾克斯正在注意這間店,便熱情地迎上前來,端起手中的托盤說道:「歡迎光臨蔓里村,先生,要不要試吃看看我們的招牌甜點『翠蔓蛋糕』?」
阿爾克斯好奇地拿起一塊小小的試吃品嚐了一嚐,微苦的茶味混合滑潤細緻的奶油香,竟然如此恰到好處地契合。
這款甜點專注於蛋糕本身,除了少量表層霜飾的糖粉之外,沒有其他夾層或配料,顯現出店家對純粹烘焙的自信。蛋糕的香氣從入口到尾韻各有不同,層次豐富,甜度適中但偏甜,非常適合搭配紅茶。
阿爾克斯揚了揚眉毛,這看似平凡的蛋糕,卻隱藏著不易察覺的精緻,讓他不禁佩服起烘焙師的用心。他不禁面露訝異地問道:「這口味真不錯,想請問這顏色是?」
店員職業性的微笑介紹:「這是從一個東方國家進口的翠霧抹茶粉所製作,翠綠的色澤和清新的香氣是它的特色。」
阿爾克斯閉上雙眼,意猶未盡地品味著蛋糕的滋味,忍不住想到今晚約了海斗他們要做最後的行前討論。如果能招待大家這款蛋糕,海斗一定會喜歡的。
然而當他轉頭看向那排隊的人潮,卻又皺起眉頭。
他喃喃自語:「是很好吃,但要這樣排隊……」話沒說完,腦海卻浮現起某段記憶。
當時他跟娜塔莉坐在咖啡店裡,看著街上排隊購買乳酪蛋糕的人龍時,他也說過一樣的話。
想到這裡,阿爾克斯不自覺地臉紅了起來,因為當時,娜塔莉的下一句話說的是:「要是你有了女朋友,知道你這樣排隊買了給她吃,一定會很感動的。」
娜塔莉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彷彿再次響起,輕快的語氣揶揄著他。
「海斗……會感動嗎?」他低聲自語,表情猶豫。他搖搖頭,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這不像我……為了誰排隊買蛋糕?太荒謬了。」然而,他的腳步,已經一步步走向那條人龍的尾端。
夕陽西下,阿爾克斯走在街上,手裡提著一個紙袋,裡面的蛋糕香氣彷彿要突破包裝,再次衝擊阿爾克斯的感官。雖然花了不少時間排隊,但他只要想到海斗吃下蛋糕的表情,腳步便輕快了幾分,心跳隨著步伐同步加速。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阿爾克斯的眼前,正確來說應該是兩個熟悉的身影,但不知為何湊在一塊。在一個不起眼的巷口,伊萊納特正在和赫拉德對話。
「他們在說什麼?」阿爾克斯腳步稍稍接近了一點,卻仍然無法聽清楚。只有隱約聽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阿爾克斯」,讓他神經緊繃了一瞬。
下一刻,伊萊納特已經道了別,匆匆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阿爾克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沒注意到赫拉德從他身後接近,低沉的嗓音響起——
「阿爾克斯,這麼巧?在這裡遇到你。」
阿爾克斯猛地轉頭,沉默地看著眼前這個笑容滿面的長者,現在的他,已經感受不出他笑容中的善意。
赫拉德順著阿爾克斯剛才的視線看過去,語氣和緩地說:「那個年輕人,是你的朋友吧?剛剛才跟他聊起你呢。」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阿爾克斯,阿爾克斯覺得他的眼神裡彷彿寫著:「你聽見了多少?」
「嗯,伊萊是我大學時的社團學弟。」阿爾克斯盡力使自己的回話表現得自然一點。
赫拉德看了看阿爾克斯手中的紙袋,意有所指地說:「阿爾克斯,看來你最近過得不錯嘛。我聽說,你正在跟我們公主的那個小男朋友,一起研究希爾特神殿和神器的謎團,是嗎?有什麼進度可以分享嗎?」
阿爾克斯的心跳像奔蹄聲一樣喧囂,他不動聲色地回答:「是……感謝大人當年的提點,我們的研究很順利。」
「那個小男生……」赫拉德漫不經心地輕笑著,像是在品味什麼趣事,「海斗是吧?是個優秀的年輕人,聰明、謹慎,對王室又忠誠,我原本以為一代不如一代,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年輕人才……」
「他的才能在軍中似乎也越來越被看重,如果能給他肩上再負起更多的責任……或許有一天,他能有更偉大的成就。」
赫拉德的語氣聽起來像是隨意的評論,卻隱隱透露出些什麼。
阿爾克斯很想立刻反駁,但理智告訴他這只會暴露出更多的不安與弱點。
他知道,赫拉德所說的「肩負更多責任」,在這場權力鬥爭中,絕不是單純的職位提升,而是一種精心策劃的操弄。
阿爾克斯強忍住目光中的顫動,輕輕點頭。
「是,大人說得對……」他的聲音輕柔,卻帶著掩不住的緊繃。
「嗯,聽說王室也對他開始有些期待了呢……」赫拉德頓了頓,微微側身,像是無意地用目光掃過某個不在現場的目標,「以他的能力來看,未來可期啊……」
紙袋的把手似乎在阿爾克斯掌心裡被捏得變形。他內心感到一陣寒意,努力維持平靜的語調,他眼神閃動了一下,快速調整回平靜的語氣,「是……海斗確實很有潛力,但他畢竟還年輕,或許多歷練一段時間會更好些。」
「大人您也知道,年輕人爬得太快,難免會引來不必要的猜疑……」阿爾克斯放緩語氣,想試探對方的意圖。
「呵呵……你說的有道理,年輕人的確需要經歷一些磨練。」赫拉德收起了微笑,語氣平淡卻帶著某種深長的意味,「不過……我們這些老傢伙就喜歡在後面推推年輕人,看著他們在壓力中如何自處。」
「年輕人嘛……如果沒有經歷火焰的錘鍊,又怎麼能成為鋼鐵。畢竟,王室從來都不會虧待忠誠的人,不是嗎?」
赫拉德接著轉移話題:「那個希爾特的研究,有什麼疑惑的話,可以跟我討論,畢竟這個領域我也是小有成就,都研究了二十多年啦。」
阿爾克斯聽了這話,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一陣激動,毫不考慮脫口而出:「是啊,二十年前,我還是個孩子……」
他語氣中夾雜著未曾表露的痛苦與憤怒,那些壓抑了多年的回憶,猶如被刺破的傷口,痛感瞬間蔓延開來。
「赫拉德大人,既然您說自己研究了二十年,那不如……」
阿爾克斯短暫地閉上雙眼,彷彿情緒就快要無法控制,隨即,他堅決地睜開眼睛,目光鎖定在赫拉德的臉上,平靜地說。
「讓我告訴您吧……您也許不知道那份『研究』,究竟遺漏了哪一道,會反噬您的致命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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