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帝夫微微一笑,似乎就等著蘇安泰詢問他,回道:「剛才躲在立方縫隙的時候,發現一個立方刻著『Yayoi Kusama』的編號。」
「那是什麼?」
「草間彌生,是一個古代藝術家的名字。可是我想不到她跟這個新創部門的太空科技會有什麼關聯。很可能是我看錯了。」
然而拉帝夫眼中一點也不存有自己看錯的那份懷疑,面對這個自信過了頭的男人,蘇安泰忍不住發笑。
在拉帝夫說出自身想法時,蘇安泰已經利用全眼搜尋對方口中藝術家的作品,他看見上萬的圓,以及由圓構成的……圓,好吧,藝術真是難懂。
蘇安泰拋去看藝術作品的觀點,理性分析,發現所有作品都有同樣的特點,將「無限」的概念發揮到極限,單純利用相同或相似的幾何圖形無限延伸,形成沒有邊界無止盡擴大的宇宙。
研究中心不可能做那種沒有意義的記號,蘇安泰再次以腦波聯繫瑞恩。
『瑞恩,幫我找研究中心和無限空間有關的實驗或研究。』
拉帝夫雙眼發亮在一旁等待,蘇安泰舉起手勢要他稍安勿躁。
『嗯,真有趣。草間彌生的無限重複圖案和沉浸式裝置,曾經被用來研究創造更寬廣或舒緩的空間感,幫助長期待在封閉環境的太空人減輕壓力……如果是我,看到那一推重複圖案只會視覺疲勞。啊果然,最後研究終止了。』
蘇安泰忽略瑞恩補充的意見,回頭問拉帝夫重點,「真的有類似研究。所以,你覺得永生門會和什麼代號相關?」
拉帝夫毫無猶豫,「我最喜歡的藝術家,他有一幅畫叫做《Op de drempel van de eeuwigheid》意思是……」
「『《在永恆的門口》。』」他們異口同聲。
「名字?」
「文森‧梵谷。」
蘇安泰立刻在螢幕上輸入梵谷的名字,和聯合政府合作這麼多節,看過不少永生門項目和月球基地的文件,依照心中的印象加上政府偕同鯤嶼完成永生門的年分日期,按下確認鍵。
沉睡的立方無動於衷,依舊維持扎根聳立無法撼動的模樣。
「果然還缺少什麼。」蘇安泰打了個噴嚏,再這樣下去,還沒遲到他就會先凍死。
身體忽然被一股暖源包圍,蘇安泰一愣,隨即意識到身上多了塊厚重布料,還留有原本主人的餘溫,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熱度從肩膀蔓延至全身,蘇安泰不想承認到底是什麼舒緩凍僵的腦袋,又是什麼使他分心。他不習慣被人照顧,然而拉帝夫的舉動卻讓他感到一絲久違的溫暖,就像露露還在的時候,是他一直想在永生當中尋找的、想永遠保有的溫度。
此刻蘇安泰必須冷靜,淨空思緒,專注回想。他知道規則,那些文件裡、參觀過的區域、交談中不小心洩漏的詞彙、時常出現的重複的字眼……不,不在這些地方。他得從更基本的觀點,站在幫項目編號的人員角度發想。
蘇安泰聽咲子說過,她的前東家同時也是太空中心,長期被聯合政府控制,關於這點蘇安泰也很感。和月球基地合作期間,永遠都有走不完的流程和簽呈。
一個被官僚和體制長期綁架的機構,從以前到現在完全沒變。早期做的衛星研發的時候,蘇安泰就發現,政府堅持只用最頂尖的規格,從研發開始投入大量金錢,不斷測試再測試,耗費數年完成,做出又大又精密卻只要發射失敗就燒掉數億元的衛星。
他們一向看不起民間公司想打造便宜快速衛星的理想,讓許多新進入機構,可望一展長才做出創新發明的優秀人才最後都離開。當初蘇安泰之所以能網羅量子技術專家加入星橋公司,也多虧機構那批出走潮。
研究中心是傲慢的體系,他們所飼養出來的人會用什麼代號當永生門的代碼?是政府最常掛在嘴邊的社會規範「永生是所有人類的責任」?
蘇安泰在螢幕打上ROH,沒反應。
可惡!蘇安泰用力閉眼,皺褶壓深了眼尾的細紋。他接著睜開雙眼,不自覺望向拉帝夫,說道:「拉帝夫,你形容一下梵谷《在永恆的門口》的畫。」
拉帝夫闔上雙眼,在腦海中描繪畫作,溫潤的嗓音緩緩盪出,「那幅畫裡,一位老人坐在爐火旁的木椅上,手肘撐著膝把臉埋進雙手裡,看起來非常絕望和痛苦。」
蘇安泰忍不住自嘲,「我跟這個老人應該很合得來……但,為什麼畫會取名叫《在永恆的門口》?叫做《悲痛的老人》不是更貼切嗎?」
拉帝夫聞言先是一楞,隨即輕笑,「確實也有人稱呼是《悲痛的老人》。至於為什麼會叫《在永恆的門口》,大概是因為,梵谷是在精神病院完成畫作的,文獻是說他精神失常,那時候他或許在思考,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能夠幫助他的恐怕只有神了。而神就是永恆的存在。」
拉帝夫曾說過,政府想要創造不依靠永生門就能永生的人類,那就跟神一樣──蘇安泰腦中霎時浮現永生門底下那群熠教信徒,他們的教義是……
顫抖的指尖把R改成E,按下確認鍵後,兩人先聽到「喀」一聲,隨即奇蹟降臨,眼前的立方紛紛震動。
真的動了。
不是責任,是進化,他們將永生視為人類進化的終極目標,而非單純的責任。蘇安泰嘴角一佻,果然,真的是一群傲慢的人。
冷光投下深長的陰影緩慢流動,立方宛如懷舊的Tetris方塊遊戲,無視巨大體積伴隨而來的重量自由移動,或錯開或挪出空隙堆疊而上,發出地震般的低沉嗡鳴。
片刻,一塊長寬約三百公尺的立方體順著軌道推到兩人面前,金屬的冰冷混和數據流的氣味一同鑽入蘇安泰的鼻尖,帶起更深層的刺痛。
「確實是文森特的名字。」拉帝夫轉了一圈,在與眼睛平視的高度找到標記,其下又是一個密碼鎖。
拉帝夫忍不住好奇心,伸手先是撫摸立方體,隨後敲了敲它,驚覺裡頭的空心狀態。原來這些立方體只是保護數據的外殼,並非存放數據本身,它們輕盈又堅固,或許連飛彈也打不穿。
「這個密碼鎖簡單得多。」蘇安泰掀開上衣,取出黏在腹部包裹著一層隔離膜的解鎖器。拉帝夫留意到,低溫凍得蘇安泰的肚腩縮起,變得平坦無比。
將指甲片大小的解鎖器貼上密碼鎖外殼,發出輕微的咔嚓聲,開始運作。幾分鐘後,密碼鎖由藍轉綠,立方中央外殼剝離,自裂開的口推出一排插槽。蘇安泰屏住呼吸,拿出瑞恩給他一片透明如薄膜的拷貝模組,模組自動變形符合插孔,亮出數字。
現在只要等待數字從零轉為百分百,任務就算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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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出了數據庫,蘇安泰大嘆口氣,身體又餓又累,他現在只想趕緊把資料給瑞恩讓他做出病毒,然後回家休息。一想到接下來還得工作,傍晚還有一場必須假裝自己很高興能參加的聚會,蘇安泰就厭世地想立刻死去。
就在他自怨自艾時,拉帝夫已經跑到還倒在地上的武裝守衛身邊,蘇安泰這才驚覺自己根本把守衛給遺忘,幸虧對方還沒醒來。
蘇安泰走進拉帝夫,看見拉帝夫正把什麼往守衛的人中抹,他尚未詢問,拉帝夫自行做出解釋:「這能讓他醒來之後產生一點記憶混亂。」
望著拉帝夫幫武裝守衛喬一個自然倒下的姿勢,蘇安泰隨口一問:「給守衛吸入記憶錯亂的藥,你不會是為了任務才做出來的吧?」
拉帝夫輕笑,「我早就做了,原本想對金政賢使用,卻一直沒有機會。」
「哈。」對於金政賢不曉得自己惹到一個可怕的畫家,蘇安泰備感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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