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上謫仙人嗎？》-短篇 - 第六章｜不討厭的怪人

我原本真的打算，這週就不要再跟他說話了。

不是因為生氣，也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A2sJnwhTC
只是，我有點累了。

媽媽的情緒忽上忽下，醫生說她最近對藥物反應不太穩定，可能得調整治療方案。她會忽然大哭，也會一整天都不說話。我坐在她身邊，有時會覺得自己像個無用的陪葬品，只能陪她沉默。

這種日子讓我沒什麼心情玩「你一言我一詩」的遊戲，更別說跟那個一天到晚「吾汝此彼」的中二王子鬥嘴。

所以我躲著他。

他會經過我身邊，我就裝忙；他在走廊看雲，我就轉頭走另一邊。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w9YNMmgup
他倒也沒來追著我問，安安靜靜地——就像個被切掉劇情的配角。

直到那天。

—

媽媽剛睡著，我去走廊盡頭的自助書架想借點書。

剛翻了一本散文集，耳邊就聽到某種「沙沙沙」的聲音。

像是鉛筆劃過紙面，一下一下，有點節奏。

我探頭一看，發現雲澈正坐在陽台角落的椅子上，膝蓋上放著一本醫院的回收紙本，手裡握著一枝短到快抓不住的自動鉛筆。

他正在畫畫。

我原本想轉身離開，但某個畫面讓我停住了腳步。

那張畫紙上，是一個女人的臉——熟悉得讓我心跳停了一拍。

是我媽。

我確定，是我媽。

不是我媽憂鬱發作時的樣子，也不是她面無表情地看天花板的樣子。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8MekL4wWn
是她笑著的樣子。

那是一種溫柔的、微微仰著頭的笑。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像年輕女孩聽到人誇她時的樣子。

我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麼畫她？」

他一愣，抬頭看我，手卻沒停下來：「那日她對我笑了一下，雖極短暫，卻如風中春花，甚美。」

我怔住。

他補了一句：「吾不欲忘之，遂記之紙上。」

我走過去，看著那張紙。筆觸不算高明，但極專注。每條線都小心翼翼，就像他怕弄錯一點點，那笑容就再也不會出現。

「你……一直記得她的笑？」我低聲問。

「妳曾說，她近來難展笑顏。吾無法助其病，唯可記之笑貌。或許日後，當她再度微笑，吾亦能……辨其真偽。」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個人，一向都怪得可以。

但此刻，他安靜地坐在那裡，為了一個病人的短暫笑容，畫了一整個下午。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M3obLosLL
我第一次覺得，他不只是個怪人。

他很……溫柔。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我小時候，也畫過我媽一次。」

雲澈轉頭看我，沒有出聲，眼神卻靜靜地等著。

「那時候我大概七歲吧，她還很年輕，每天都會在早餐桌上幫我綁頭髮。那天早上，她笑得特別開心，我就拿了蠟筆，偷偷畫了一張她的樣子。畫得很爛啦，臉還是方的，但她看了很久，還說要貼在冰箱上當寶貝。」

我頓了頓，視線落在地上。

「可是過沒多久，那張畫就不見了。我問她，她說不知道放哪去了。然後……我媽的身體就開始不好了。」

我抿唇，聲音低了下來：「那時候我真的以為……是不是我把她的笑弄丟了。是不是那張畫消失，她就不會再笑了。」

雲澈沒有笑我，也沒有安慰我，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他畫的紙，像是在理解一種他從未聽過的情感。

「多年來我都耿耿於懷，甚至覺得是我害了她。明明只是個孩子畫的爛圖，卻……一直記得。」

我深吸一口氣，強笑了一下：「說出來真的好蠢哦。」

「不。」他輕聲說。

「嗯？」

「汝之所記，不為畫，而是願她永安之念。此情深，吾敬之。」

那一瞬間，我真的差點哭出來。

我不懂他為什麼總能這樣講話，好像不是活在這個世界的人，卻又總能恰到好處地碰到你心裡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所以你才這麼認真地畫嗎？」我問。

他沒有否認，只是點頭。

「吾不欲妳再失去她。」

我們坐了一會兒，他忽然小聲問我：「……妳是不是在避我？」

我嚇了一跳，然後不自在地笑了笑，「沒有啦……就是最近比較忙。」

「若吾有失言之處，願受責備。」他誠懇地說。

「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低頭看著那張畫，「你其實……不壞啦。」

他抬頭看我，眼神亮了一下。

「雲某雖性拙，然見妳笑時，心亦悅。」

我紅著臉，低聲說：「你真的不考慮換個說法嗎？」

「為何？」

「太中二了啦……誰會說『心亦悅』……」

他想了想，然後很慢、很慢地說了一句：

「……那我……高興？」

語氣生硬得像國小生念台詞，但我笑了。

那天以後，我沒有再主動避開他。

他還是會莫名其妙地吟詩、說古語、對電鍋行禮，但我不再覺得煩，甚至開始期待下一次的「語言奇觀」。

我媽的狀況還是起起伏伏，但我發現，只要跟他說說話、鬥鬥嘴，我的世界就會稍微……亮一點。

也許，他是個瘋子。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Zq6yiAjTq
但他是個我不討厭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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