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事件和天花板的「聽眾」之後，凱綾感覺自己徹底被浸泡在一種粘稠的、充滿惡意的介質裡。
水龍頭成了禁區，她寧願去樓下物業的公共盥洗室解決所有清潔需求。瓷磚接縫裡那些閃爍的晶粒被她用大量的漂白劑瘋狂沖刷，但第二天，它們就像頑固的黴菌一樣重新出現在縫隙深處，嘲笑她的徒勞。
耳鳴持續，如同顱骨內恒定的背景雜音，失眠如影隨形，她的眼角因長期失眠和驚恐而佈滿血絲，皮膚呈現出一種缺乏生氣的灰白。冰箱裡的食物消耗殆盡，饑餓感最終戰勝了對公共區域的恐懼。她想再試一次網購——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大程度避免接觸外界的方式。
中午，她打開手機上的生鮮App。
無信號。
一行刺眼的灰色小字：「網路連接不可用」。
「維港壹號」的頂級高速寬頻，斷了？
凱綾皺眉，抬頭望向天花板角落。那個平常亮著穩定藍光的智能閘道信號燈，此刻是熄滅的。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攥緊心臟。她立刻嘗試撥打物業電話。
聽筒裡一片死寂，連一絲電流雜音都沒有。絕對的靜默。
就在她心懸至頂點的瞬間——
走廊天花板嵌入的公共廣播系統，那個平日裡只會播放輕柔鋼琴曲或者通知停水檢修、聲音永遠甜美悅耳的電子女聲，突然響了起來！但此刻，那「甜美」的聲線裡透著一種無法掩飾的、金屬摩擦般的僵硬和失真，如同壞掉的音樂盒。
「滋滋……重要通知……各位尊貴的住戶下午好……」廣播開始卡頓，聲音斷斷續續，背景裡夾雜著詭異的電流嘶嘶聲，像是信號被什麼活物粗暴地撕扯著，「為確保全體住戶的生命財產安全……公寓……滋滋……突發性系統故障進行全面檢測與修復……滋……臨時啟動……」
「物理隔離協定……滋滋……即刻生效……滋滋……」
「物理隔離？！」凱綾沖到玄關，猛地拉開房門。
走廊裡一片死寂。盡頭那扇厚重的電梯防火門上方，那個巨大的長方形液晶屏門禁控制台——此刻正中央那枚碩大的指示燈，散發著刺眼欲滴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深紅色光芒！那紅燈沒有閃爍，只是恒定地、殘酷地亮著，如同一隻巨獸永不閉合的、充滿警告的血色獨眼！
凱綾心臟狂跳，立刻回身猛按門內的電子開門按鈕。毫無反應！電子鎖的螢幕一片漆黑，像塊黑色的墓碑！她再撲向入戶主控面板——集成了燈光、空調、安防、呼叫系統等等的那個巨大智慧觸屏——試圖強行重啟。指尖觸碰冰冷的螢幕表面。
螢幕猛地亮了！
但那亮起的畫面，讓凱綾瞬間如墜冰窟！
沒有熟悉的操作介面。螢幕上充斥著的，是密密麻麻、瘋狂跳動、如同爬滿了無數黑色蛆蟲的二進位亂碼！0和1像中了魔咒般無序地流淌、堆疊、互相吞噬。緊接著，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所有的亂碼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撕裂、重新排列、扭曲、拉伸！
螢幕中心，一幅巨大的、極其複雜的波形圖在混亂的亂碼風暴中逐漸生成！
那並非任何正常儀器的聲波或電波圖形。它巨大、扭曲、盤旋如同巨蛇的抽象圖騰，但又像一片凝固翻騰的血肉。線條粗礪狂野，銳利得像刮骨鋼刀，彼此交織、擠壓、穿透、扭曲，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狂亂能量和一種非物理世界能存在的幾何疊加悖論。
整個波形散發著一種極其低沉、壓抑、充滿痛苦掙扎情緒的能量感，即使只是看著它，凱綾就感到一種無形的東西正試圖鑽入她的腦髓深處，喚醒那些因次聲波襲擊而沉睡的劇痛！這就是……「哀鳴」的視覺形態？！
她踉蹌後退，後背重重抵在冰冷的門框上，大口喘息。公寓的核心「大腦」，此刻暴露出的，是徹頭徹尾的瘋狂！
嗚……嗯……嗯嗯……
一種聲音出現了。並非來自外界。它直接滲透進頭顱深處。
起初極其微弱，如同最遙遠的、被厚厚泥土埋住的地底生物掙扎喘息。但瞬間便放大！像潮水倒灌入狹小的耳道！
不是尖銳的爆鳴，而是一種低頻的、粘稠的、混合了千百種人類無法承受的痛苦情緒共振而成的哀號！如同千萬生靈同時陷入絕境、被一點一點緩慢撕碎、碾磨而發出的聲音洪流！
「嗚……啊……呃呃……」
低！頻！哀！鳴！
這聲音的恐怖不在於響亮，而在於它無視一切物理屏障，直接在聽覺神經、腦幹深處、甚至全身骨髓裡震盪、轟鳴、引起強烈的共振！它穿透了牆壁，穿透了地板，甚至穿透了厚重的防火門，在這鋼筋水泥構築的奢華囚籠內部每一個角落同步響起！一種絕望的能量場瞬間籠罩了整個「維港壹號」！
凱綾捂著耳朵跪倒在地，劇痛瞬間穿透顱骨！這哀鳴比上次純粹的次聲波攻擊更可怕，它蘊含著情緒！它喚起了最深的恐慌和絕望！
「呃……」她痛苦地呻吟著，指甲幾乎摳進門框的金屬邊縫。
巨大的、仿佛整個空間都在扭曲蠕動的低頻哀鳴如同實質的粘稠液體，灌滿了「維港壹號」每一寸空間。
小Cloud蜷縮在次臥角落，身體劇烈地發抖，如同寒風中最後一片樹葉。她那雙引以為傲的、最新款、號稱能隔絕35分貝以下所有環境噪音的高保真主動降噪耳機，此刻緊緊扣在耳朵上，開到最大音量。
耳機的數位降噪晶片正在超負荷運行，發出內部元器件超載的尖銳嘶鳴。但耳機內播放的、她原本用於隔絕世界轟鳴的激流金屬，此刻卻顯得如此蒼白、微弱、遙遠、滑稽！所有的主動降噪技術，在那無視物理規則、直接轟擊神經的哀鳴面前，徹底失效！
那粘稠、低頻、充滿痛苦掙扎的「嗚……嗯嗯……」聲，如同最污濁的洪水，粗暴地衝垮了耳機構築的虛擬堤壩，完全淹沒了金屬樂的嘶吼，直接灌入她的大腦！
「啊……」她發出無聲的尖叫，雙手死死壓住耳機，仿佛這樣就能將那聲音按回去。指甲深深陷進皮質的耳罩裡。
頭骨像被無形的巨錘反復捶打。視野邊緣開始出現閃爍的黑色斑點，如同腐朽的黴斑在蔓延。一種極其強烈的噁心感在胃袋深處翻滾、膨脹，仿佛身體內部的器官都在這低頻的震盪下被強行錯位。有什麼東西在胃裡抽搐、蠕動。
混亂的記憶碎片被哀鳴聲強行攪動、翻湧出來——莉莉安刻薄的嘲諷笑聲；電子煙指示燈那微弱的藍光；自己哼唱不成調的破碎音符；還有……還有昨晚為了抵抗無孔不入的恐怖幻覺和失眠，她偷偷吞下去的、混在一起的那些藥片……藍色的、粉色的、圓形的、橢圓形的……它們像色彩斑斕的糖果，味道卻極其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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