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雨 - 畢旅前夕

「她不像我，她身邊總是有很多很多人，她有很多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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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過得飛快，它輕輕漫過一張張課桌椅，但我們卻渾然不知。翠綠的樹陰，握在手中的、冰鎮的礦泉水，輕輕飛過池塘的蜻蜓，悶熱潮濕的風，一場場急速又猛烈的雨，所有夏天的碎片，都漸漸消失在目光之中。

秋天看不見的手，已悄悄伸入校園。有幾棵樹的葉子黃了，失去了光澤和水分，踩在腳下有清脆的暢快感。有幾天夜裡，我冷得流了鼻水，四肢都是冷的，但一到白天，卻又迅速升溫，彷彿昨晚的冷只存在於我的臆想之中。

短暫的假期過後，我們升上高二了。

高二，一個曾是不可及的象徵。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離未來很遠，也很近，我們肆意揮霍大把光陰，享受長大前最後一次的富有，卻也為未來感到迷茫。我們是雨後不羈的野草，也是一葉葉搖擺不定的扁舟。

站在天台上，初秋柔和的風將我的思緒捲起，帶去遠方。

「就要去畢旅了。」我說。「很快，高中已經要過一半了。」

「是嗎？」黎雨靠在欄杆上，輕聲說道。

我伸了個懶腰，也趴在欄杆上。自從那次反擊，我們算是成為了朋友，他們找麻煩的次數減也少了很多，一切算是步入正軌了吧？不過比起班上，我更喜歡這裡，因為這裡都沒有人。這是我在學校中，少數能喘息的地方，也算是種秘密基地吧？

我轉向黎雨。

「幹嘛？」他抬起嘴角。

黎雨和剛開始比起來，開朗了一點，相處過後我發覺，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這樣的形容有些肉麻，但卻很貼切，明明他承受了很多痛苦，卻依然是以柔和的方式看待世界。但他這樣的性格也使我擔心。他總把情緒堆在心中，不張揚也不抱怨，他獨自承受，也不肯說出來。每次我問他，他總是含糊帶過。

「沒事。」我瞪了他一眼。

他倒也不在意，轉回去望著遠方。

天有些暗了，金黃色的雲染上一絲絲紅，像是燒起來了一般，遠方倒是暗得很快，只剩如墨般的深藍。就像用千萬根絲線織成的布，每一根都是彩虹化成的，它蜿蜒流過萬戶燈火，浩瀚過無窮的江河。黎雨的側臉被微光勾勒而出，細軟的髮不太過整齊，也不過於凌亂。

「妳想去嗎？」黎雨望著一架飛機飛過，問道。

我一時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總這樣突然，我有時候真跟不上他的思路。

「畢旅的話，我得想想。」我想了下，回道。

「是嗎？」他微微嘆氣，靠著牆坐下。「畢旅好玩嗎？」

「當然。」我興奮道。「可以去遊樂園，在遊覽車上唱歌，在房間裡通宵聊天、玩牌，最重要的是不用上課。這是和朋友一起創造回憶的、最棒的旅行。」

還記得我國小時有一群很好的朋友，儘管畢業後沒再聯絡，但那些回憶並沒有消失，陪伴我度過了許多歲月。

「但班上⋯⋯。」

啊，原來他在擔心這個。

「別管他們啦。」我無所謂道。「這是畢旅誒，一生只有這一次了。」

他緩緩垂著頭。

「我沒去過畢旅。」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說。「也許我不並不是非得有人陪不可，但在這樣的場合，我始終覺得格格不入。我寧可待在學校，至少不必看著那些我不配擁有的東西。」

我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別這樣說，你還有我啊。」我推了下他的肩膀。「你不是一個人呀。」

黎雨愣了下，隨即展開笑容。

「是啊，你說得對。」他輕聲說道。

一片彩霞下，有兩個小小的剪影在天台定格了，風擦過臉，打在耳膜，我們笑得很燦爛、很美好，望著逐漸黯淡的天和遠方亮起的燈火，我感到一種滿足，一種平凡生活中微小的幸福。

「好了，那就這樣說定啦！」我拍了下手。「說好了，一起去喔。」

「嗯。」他望著晚霞，眼底映著一片火光，在逐漸昏暗的蒼穹下，熠熠生輝。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oxxeFRF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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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很悶熱，午休起來的我昏昏沉沉，怎麼也打不起精神。同學都還在睡，後方黎雨的位子是空的，我知道他是去交全班的數學作業了，要知道，全班的作業是很重的，我說過可以陪他，但他總是怕麻煩別人。常常都是如此。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對此有過不好的經歷，抑或是個性使然。

推開門，走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我不想遇到同學，於是便慢慢走到比較遠一些的廁所，打算洗把臉。

剛走進來，一陣破碎的抽泣在耳畔響起，很細很細，幾乎要聽不見了。我嚇了一跳，但沒有感到害怕。我不怕鬼。

我小心翼翼走到門邊，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這次考試又沒考好，妳這樣未來要拿什麼和別人比？花了大錢給妳補習，都補去哪了？」一個嚴厲的女聲透過手機傳出，帶著些許雜音，在空蕩的廁所迴盪、迴盪。

「再考不好別回來了。」她說，隨即掛斷了電話。

我正想離開，畢竟這算不上什麼可以讓別人知道的好事，但廁所的門打開了。

一個女孩走了出來。

她的長髮披散在肩上，遮住大半張臉，但依稀可以看到臉頰還殘留著淚痕。纖細的手腕上套著一個粉色髮圈，很眼熟，叫我心頭一顫。

「周禾。」我還未思考便脫口而出。

她沒有看我，低著頭走過。我連忙拉住她的手腕。

「幹嘛？想笑就笑吧。」她瞪著我，憤恨道。「看欺負妳的人這樣落魄，肯定大快人心吧？告訴妳那個朋友，一起來嘲笑我啊！」

「不，我⋯⋯」

「算了吧，妳裝什麼啊？」她甩掉我的手。

「我只是想問，妳還好嗎？」我說。

我是蠻討厭周禾的，尤其是她對我的背叛，但那些美好的回憶卻還是在的，我始終記得，那個她帶著我玩的午後，她試圖讓我融入大家的時候，我是感激的。我擔心她。我知道她是個在意形象的人，她對自己要求很高，不容許自己有不完美的地方，所以才躲在這裡偷偷哭泣，沒讓別人知道。

「我很好，妳關心妳自己就好。」她狠狠抹了下臉。

她蹬著瑪莉珍鞋，叩叩叩地走了，半點沒有剛才的傷心。我嘆了口氣。也許，我們其實是有些相似的吧。

回到教室，老師帶著好消息走進來，雖說是好消息，但對我來說，卻又不太算。

「幾個禮拜後，就是畢旅了。我們得提前分房間，所以大家可以找人來和我登記，四人一間，多出來的人可能得和別班併房。」

大家都動了起來，教室一片鬧哄哄的。我沒有動，清楚知道自己就是「多出來的人」。我轉頭時，發現黎雨也沒動，撐著頭看向窗外。

「喂喂，聽說這次的遊覽車是最新的配備，還有卡拉OK誒。」我說。

「如果可以，你會想和我嗎？。」他轉向我，半晌，輕飄飄地拋來一句。

「一起坐？」

「算了，當我沒說。」他低下頭，像是一隻小心探頭的烏龜，一下又縮回殼裡。

又來了，這是他的老毛病了。他總是不經意試探我，對這段友誼既期待又害怕受傷，準確來說，他便是渴望被接住，卻又不敢將自己一次給出去。

「你不和我的話，我可能就得一個人了。」我故作可憐道。「所以，大發慈悲收留我好嗎？」

「當然。」他一本正經地點頭，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

我不禁噗哧一笑。

「怎麼了？」他滿臉疑惑。

「沒事沒事。」我說。

不久後，沒意外地，老師將我和黎雨的名字登記下來，我們得和其他班的學生同房。我倒是沒意見，反正我也沒多想和同班的同房，倒不是仍惦記著他們對我造成的傷害，只是有些許排斥。這些日子，我不再執著地抓著過去不放，我也在努力改變。

無聊的我，看見了被團團包圍的周禾，她又恢復了平常完美的樣子，光芒四射，只是眼眶還是紅紅的。她不像我，她身邊總是有很多很多人，她有很多很多朋友。

接下來，又要分遊覽車的座位，大家都想選後方的位子，於是我們默默選了第一排。很快，遊覽車的位子都要選光了，但黑板上始終沒有出現周禾的名字。

我有點不太明白。不該是這樣的啊？應該要有很多人想要和她一起的，不是嗎？然而，她看起來並沒有手足無措，像是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一個人選了我們後方的位置。我試圖望進她的眼底，但那裡有一道圍牆，使人走不進去。

我沒再多想，很快便忘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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