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雨 - 鬧劇（上）

「但我習慣了，沒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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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決定的那件事，我想，還是暫時擱置吧。」

金黃的光從窗戶透了進來，照得空氣中的粉塵一閃、一閃，好似星星殞落的碎屑。我攤開信紙，上面寫了這樣一句話。這句話自畢旅結束後便一直存在於信紙上，沒有像先前的字消失，但沒由來的，我覺得心慌。

轉過身去，只見黎雨趴在桌子上，微光在他如鴉羽般的睫毛，投下淡淡陰影。他感覺夜裡總是睡不好，所以只得白天趁下課時補眠。一陣鈴響，上課了，我推了推他的肩。

「喂喂，起床啦。」我說道。

他睡眼惺忪地撐起頭，沒幾秒，又緩緩閉上眼。我沒辦法，便將頭轉了回去。

「這次段考非常重要。」老師推開門，站上講台說道。「每班之後將推派一位同學，競選知識競賽的名額。本次的第一名，將會是本班的代表。」

「誒，你聽見了嗎？」我連忙轉過頭。

「有啊。」他揉了下眼睛。

「你很有機會誒，上次你不是全班第一名嗎？」我興奮道。「這會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你一定要讓大家刮目相看。」

「也不一定啦。」他謙虛地說，但我知道，他非常有把握。

「這個知識競賽是全國性的，我們學校已經參與好幾年了，每次都有得獎。得獎的同學除了有獎金外，更重要的是，還可以獲得出國留學的機會，這可是全額補助。」老師仍在滔滔不絕地說著。

「獎金？」我一聽，立刻有了興趣。「不知道有多少？」

黎雨一臉無語地望著我。

「要是你之後參加了比賽，得了名，可能就要出國留學了。」我說到這裡，不禁有些憂傷。「我一定會很想你的。」

「想什麼呢？」他笑了下。「現在連名額都還沒拿到呢。」

我們聊得很起勁，全然沒發現，不遠處的周禾有些焦慮地咬起了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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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回來了啦。」周禾還未拿出鑰匙，她媽媽便開門說道。

「嗯。」周禾低頭走進門。

「哎妳這孩子。」她媽媽拿過書包，翻出一張考卷。「今天的數學小考不是考得不錯嗎？怎麼一副垂頭喪氣的？媽媽跟妳講，做人要笑口常開，才會討人喜歡。」

周禾聽了，勉強撐起一個微笑，她媽媽才滿意地笑了。

「好了好了，快去學習，聽說這次班排第一可以去競選知識競賽的名額。」她媽媽說。「上次不夠努力，只得了個第二，這次可要再加油一點了。」

「妳怎麼會知道？」周禾語氣顫抖地問。

「我花大錢進去家長會，就是為了提前知道學校的事務啊。」她媽媽將考卷放下。「好了，有這點時間還不如去多讀點書。」

周禾緊握拳頭。

讀書，讀書，讀書。她並不喜歡讀書，也沒有遠大的志願，但她媽媽卻總這樣要求她。讀書是為了什麼？金錢、地位、功名？那些世俗的成功在她眼裡一文不值。她也曾構思過為來的模樣，應該要像是綴滿繁星的蒼穹，浩瀚銀河滾滾而下，那樣地耀眼、與眾不同，她看見自己在草原上奔跑，風肆意吹過，她無拘無束。

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長大以後，她才發現，夢想之所以叫夢想，就是因為它永遠不會達成。她要讀書，要學習才藝，要十全十美，她媽媽為她設置一個遠大的理想、現實的目標，她只需要接受。順從。

她為了她好，於是禁錮了她自由的靈魂。

「妳既然知道這麼多，怎會不懂我就是考不贏班上的那個黎雨啊！」周禾大聲說道。

「我們花那麼多錢供妳讀書、請家教，怎麼會考不贏人家。」她媽媽也提高音量。「隔壁家的⋯⋯」

「妳就只會拿我和別人比，從小就是這樣。」周禾紅了眼眶。「妳根本不懂我。」

「我不懂妳？我懷胎十個月，為了妳任勞任怨，照顧了妳十幾年，妳說，我不懂妳？」她媽媽氣紅了臉。「我不懂妳，誰還懂妳？」

「那我說我不想讀書，妳會答應嗎？」周禾問道。「妳知道我討厭讀書嗎？」

「沒有人喜歡讀書，但我這樣要求妳，也是為了妳好呀！未來找工作，誰不是看學歷？我是捨不得讓妳去受苦，才這樣要求妳，妳不懂我的用心良苦，反而還指責我？」

「妳學歷那麼高，最後不還是只當過小公司的職員。」周禾腦子一熱，直接說道。

「沒大沒小的！」她媽媽生氣地舉起手，作勢要打她。「這次沒考好就別回來了。」

周禾衝進房間，甩上門，沿著門滑坐下來。

人生，難道就只有成績嗎？

她望向鏡子裡的自己，左臉微微地腫了，拿起傷藥，小心翼翼地塗了起來，只希望明天可以消下去。耳朵裡嗡嗡嗡的，像是有上千隻蜜蜂在她耳邊飛來飛去，她的臉頰微微發熱，有點痛，有點麻，酸意湧上，她突然好想哭。

為了她好，是嗎？這算哪門子的好？

周禾恨她媽媽，恨所有人，也恨她自己。

她捂著臉，嗚咽了起來，啜泣聲破碎在枕頭裡，她甚至想，乾脆悶死自己算了。

遠方的家家戶戶亮起了燈，連綿好幾里的燈河在黑夜中蜿蜒而過，宛若群星鋪路。溫暖的燈火透進她的房間，她用手去抓，卻什麼也抓不到，一如她永遠得不到，一盞為了她而留的、能照亮漫漫長夜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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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間，我躺在樹陰下，將手枕在腦後，細碎的光從樹葉的縫隙灑下，亮得我微微眯起了眼睛。快段考了，黎雨中午去了圖書館自習，我不想讀書，也不想待在鬧哄哄的教室裡，所以就躲到了這個有些偏僻的角落。

一切都很平靜美好，直到，我看見一個人影。

我微微挪了身子，隱在樹後，望向蹲坐在樓角邊的那個人。她長髮披散，遮住了大半張臉，制服裙皺巴巴的，像是被它的主人狠狠捏在手心裡過。我突然，覺得她有些像一個人。

我微微挑眉，怎麼我常常撞見周禾的時候，都是這種不好的時機。我不想知道她的私事，但這裡太安靜了，一點小動作都很容易被發現的，於是，我只好一動也不動地維持姿勢。

電話聲響起，只見她讓它響了一陣子，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接起來。

「可以幫我看一下，之前的獎學金申請有過嗎？」她邊咬指甲邊說道。

「沒有，我剛剛才看過了。」另一頭傳來了聲音。

「真的沒有嗎？能不能再確認一下？」周禾有些急切道。「我的成績應該夠的啊⋯⋯。」

「周禾，這次申請的人很多，競爭也激烈，沒上是正常的，妳不用太失望。」那人安慰道。

「但我媽媽⋯⋯」她喃喃道。「算了，謝謝，我先掛了。」

周禾放下手幾，將臉埋在手臂下。隨即，一陣啜泣聲響起，在這樣寧靜的環境，格外清晰。我微微閉上眼，心情有些複雜。

上課後，坐在位子上，我一直不受控地想起剛才的情景，有點擔心她。而令一邊，老師走上了台，似乎有好事要宣佈。

「同學們，安靜一下。我有事要宣佈。」他拿起麥克風。「剛才我接到通知說，我們班的黎雨獲得了本市的獎學金，大家下課後可以和他請教一下讀書的方式。」

「真的假的？」我驚呼道。「很多嗎？」

「你猜？」他微微一笑。

「啊，我不管，你要請我喝奶茶。」我無理取鬧說道。

「好啦好啦。」

我真心為他感到驕傲，一下子便把中午的事拋到腦後，也沒發現，同學們古怪的眼神。

下課後，我發現一大群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幾個女生還在輕拍周禾的背，像是在安慰她。我偷偷挪近了些，想要聽他們在說什麼。

「黎雨的成績是不錯，但周禾也不差，怎麼會沒有申請到啊？」

「該不會是，他走了後門？我的朋友曾跟我說，這種獎學金通常都是和那個負責人有交情，才會有機會拿到。」

「啊，真的嗎？」一個人問道。「他還有這種本事？」

「難道，他作弊了？」

我聽見他們說的話，頓時有些憤怒。他們憑什麼否定黎雨的努力？明明什麼也不懂，還這樣說他？

「你們是有看到他作弊了？看見他走後門？」我控制不了怒火，直接走了過去，拔高音量說道。「這樣造謠好玩嗎？」

「無風不起浪，如果他沒有，怎麼會有這種傳聞？」一個短髮的女生不甘弱勢道。

「對啊，而且都是在開玩笑，那麼認真幹嘛？」

語畢，那群人都大聲笑了起來，笑聲比玻璃刮黑板的聲音還要刺耳。

「玩笑也要當事人覺得好笑，才會成立。」我冷冷地說。

「是嗎？」一個男生說。「那黎雨，你不介意吧？」

大家都轉向了他。

我拚命使眼神，要他直說他的感受，然而，他只是輕輕地對我搖了搖頭。

「不介意。」他拉起我的手，往外面走去。

一直走到樓梯間，我有些氣憤地甩開他的手，瞪著他，卻對上了雙剔透的眼眸，柔和似水，溫潤通透。我彷彿沉入了深潭之中，一時之間，忘了生氣。

「你為什麼不直說？」半晌，回過神來，我大聲質問他。「我為你感到不平，你卻無動於衷，顯得我特別傻。」

「我只是⋯⋯」他的長睫垂下淡淡陰翳。「不想連累你。」

「你總是這樣，我並不覺得這樣如何，你如果不主動反擊，他們只會覺得你更好欺負。」

「但我習慣了，沒關係的。」他的聲音微啞。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最後，只是輕拍了下他的頭。

「真的是，太傻、太傻了。」我搖搖頭，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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