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微不可聞地流淌在無盡的空間中。那不是溪流的潺潺,也不是雨水的滴落,而是一種不合時宜的、緩慢卻持續的淹沒聲,如同無形的海潮,緊貼著牆角地縫默默爬升。這裡沒有風。空氣濃稠、靜滯,像是時間在此也被封鎖住,只剩潮濕無休地擴散,蔓延至每一塊剝落的天花板與泛黃的牆壁。
地面覆著一層薄薄的海水。冷冽,略帶鹹味,踩下去時會泛起淡淡的波紋。牆面斑駁、天花板低矮,照明是一盞盞古舊的日光燈,散發著病態的黃光,在這裡根本無法定義時間是白晝或黑夜。
傑夫醒來的時候,正坐在這樣的走廊角落。他的衣服已被水浸濕,皮膚泛著一層冷意。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的,也不記得曾經發生過什麼。沒有任何名字、背景或熟悉的輪廓在他腦中浮現,只剩一種空白、孤絕的現實包裹著他。
他站起來,腳步在水中發出黏濕的聲響。他開始探索四周,不急不徐,也無法快速。這裡的每一面牆都幾乎一樣,像是被某種極端單調的規律反覆堆疊。他來到一扇半掩的門前,那門上的油漆斑駁剝落,木板因潮氣而膨脹。
傑夫伸手推開,門軋然作響地開了,裡頭是一間狹小房間。牆面上沒有窗戶,只有幾張倒塌的金屬椅,牆角有一團模糊的形狀——像是一件隨意丟置的雨衣。直到傑夫靠近,他才發現那不是衣物。
那是一具屍體。
他站在原地,靜靜看著。那具屍體已經膨脹腐爛,身上覆滿了水漬與黴菌,臉的輪廓早已難以辨認,只剩一種人類曾存在過的形象。胸膛凹陷,雙手緊握,似乎在死前掙扎過。
傑夫蹲下,並不感到太多情緒。他的腦中像是被一層霧包圍,既麻木又沉靜。他伸手翻找了屍體身上的口袋,摸出一張已經濕透的紙卡,角落破損得幾乎看不清。傑夫用拇指輕輕抹去污漬,模糊的墨跡中只見一個英文字母:
J
他盯著那個字母,卻毫無頭緒。
身後傳來「啪嗒」一聲水響。傑夫立刻轉頭。空無一人的門口,一片水面被打破的痕跡還在緩緩擴散。他屏住呼吸,靜立不動。幾秒後,牆角的陰影中出現了不該存在的形體。
不是人。
那是一團蠕動的液態實體,如黑墨染水,不斷變形、抽動,偶爾伸出長長的觸鬚,在地板上輕輕滑過。它沒有臉,但有聲音。那聲音不是從口中發出,而是直接在傑夫腦中迴響:
「你終於來了……你就是那個想逃的人,對吧?」
傑夫退後一步,指關節發白。
「怎麼?還在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你和他們都一樣——以為可以忘記,就能逃開。」
那聲音低沉、帶著潮濕,像某種被壓碎的記憶。
傑夫轉身就逃,踏水聲在空曠的廊道中激起迴響。他跑過一扇又一扇的門,企圖拉開,但每一道都緊閉如同被焊死。他喘息愈發急促,眼神掃過每一道光源,每一面牆壁。
直到他聽見一聲微弱的呻吟。
轉角處,一道被半開的門後,倒臥著一個人影——一位女人。她的身體被濃稠的黑色觸鬚緊緊纏住,無法動彈,四肢微微顫抖,臉色蒼白。那觸手的一端正與那團液態怪物連接著,像是某種無聲的餵食。
傑夫停下腳步,躲在牆角,觀察這一切。他的眉頭緊蹙,腦中有一個聲音在質問自己:「這個女人……我該救她嗎?她是誰?她……對我有意義嗎?」
他不確定。沒有記憶,也沒有明確的理由讓他行動。理智告訴他這是危險,但內心某處,某種幾近原始的衝動,卻在竊竊私語。
他不再退縮。
傑夫悄聲靠近,在觸手最薄弱的結點上找準位置。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金屬管,舉起、猛然砸下。黑色的觸手爆出一團惡臭的液體,在空氣中發出尖銳的嗡鳴。那團怪物像是驚怒地回頭,身體在水面上翻湧。
女人的身體重重落在水中,被救下的痛苦讓她大聲尖叫。傑夫拉起她,拽著她往後退,水聲混著燈光閃爍,他們在這無盡的走廊中奔逃而去。
後方的怪物嘶聲大吼,聲音如潮:
「她不屬於你——你什麼都不是!」
傑夫未作回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此刻,這不重要。他只知道,他必須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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