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者之歌 - 《歌隨詩起》詩牆與風鳴

她躺在塵中，耳膜依舊轟鳴，像被一首無法終止的樂章擊中。

聲音沒有停止——只是進入了她腦中的某個深層空間。那裡沒有語言，只有節奏與殘響。

Annelise 嘗試睜開眼，世界仍是模糊與漂浮。她的語感模組早已自動關閉，視覺輔助也進入備援模式，但她能感覺到——那段旋律，依舊活著。

「那不是錯覺。」

她手指顫抖地摸向筆記本，卻只抓到一片焦黑的殘頁。記錄筆已燒毀，通訊斷絕，週圍也無隊員聲音回應。彷彿整座遺跡將她吞入另一個維度，只剩她與那段「未竟之歌」。

她緩慢地、幾乎是用潰爛的嗓音，哼出那句記憶中殘留的旋律：

“And in this silence… something still remains…”

一句並不屬於赫雷語、也不是人類軍語的旋律，卻奇異地與空氣產生回響。像是某種機制被再度喚醒。

四周的塵土開始漂浮，一個微小、透明的語陣在她腳下展開。那並非以字詞組成，而是由音的殘痕與節奏的軌跡構成。她從未在任何語典或詩階訓練中見過這種結構。

那是一種「聽見」後才會「顯現」的語法。

她一邊喘息，一邊繼續低聲唱：

“Not for glory… not for name…”

這次，是石壁先回應她。

碎裂的牆體中，一道道燒焦字痕竟重新排列，形成宛如詩章的弧形列陣。每當她唱出一節，詩文便自塵中重構，語與音、文與聲逐一交融。

她仿若成為詩語的管道，而非創作者。

這不是歌唱。

這是召回。

這些詞句、音符、節奏——從不屬於她，卻也不屬於誰。

它們只是等待某個能承載它們的聲音，而她，剛好聽見了那第一段。

就在語陣完全啟動的剎那，一道全息幻像浮現在她前方。

那是一位衣袍飄逸、額刻詩符的女聲使者，模樣近似古代東瀛異種，聲音卻由多重音軌交織組成，不可辨識，也無法模仿。

幻像輕聲問她：

「你以誰之名，呼喚我？」

她本能地開口：

「Annelise……」

聲音顫抖、卻堅定。

幻像微微一笑。

「那便以你的聲，完成未竟之咏吧。」

光幕破碎，詩陣崩解，而語場——被她「重新定義」。

就在那一刻，她身後的牆體忽然傳來腳步聲。

不是她的隊友。

那腳步踏得極輕，卻在語場內引起音波漣漪，如同來者的存在本身即是一首潛伏的詩。

她緩緩轉身。

——來者頭戴軍制識別裝置，卻非任何她熟悉的詩階標記。

那是一枚已被廢除的徽章：「語義審判部」。

他站在詩陣邊緣，聲音冰冷如解析機啟動時的語音提示：

「你剛才唱的——不是允許語系。」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卻沒有收起筆記本。

反而將那張僅剩的焦黑殘頁，緩緩攤開。

語的火苗，在她手中未熄。

她輕聲說：

「但它，是活的。」

詩陣熄滅，空氣如死水。

Annelise 站在遺跡中央，像一個被暴風剝開的靈魂，四周的時間仿佛陷入緩慢——只有那名審判官仍直視她，如一把懸在頸上的冷鋼。

「你以『歌』解放語構，違反語言承載法第十三條。」

他的語調不帶情緒，卻比任何威脅都來得致命。

「本次行動已被上報，妳將在語義審查庭受審。」

Annelise 沒有說話。

她知道那條法律——禁止使用非編制語言干預語場，尤其是「旋律型語素」，因其不可控、不對等、不可反演，曾引發多起失序災難。

但她更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不是她主動唱起那段旋律，而是那旋律，在她身上「甦醒」。

她只是，發聲了而已。

「我只是……聽見了它。」

她喃喃。

那名審判官眉頭微動。

「這不是解釋。這是供詞。」

兩名全身著聲場防護裝的武裝審查員已從背後走近，手持收束鎖語鏈——那是一種會抑制語感模組與聲帶震動的拘束裝置，專門為語言官與詩者所設。

她忽然意識到，他們不是要問話。

他們，是來「封她的聲」。

她退了一步，腳踩上仍殘留光痕的詩陣邊緣，低聲自問：

「如果聲音不能承載語意……那我，還是我嗎？」

這個問題，沒有人回應。

可就在收束器將扣上她手腕那瞬間，一道高頻音爆驟然斬入空氣，擊碎現場所有聲場干擾層。

——有人用極強的語場切斷了空間。

「誰在執行這場未經批准的審判？」

那聲音低沉，帶著沙啞的共鳴，卻清晰地擊入每個人的耳膜——是一種經過多重語場訓練才可能出現的「上級詩調」。

審判官瞬間收手，轉身警戒。

語陣邊緣，一名男子走出塵霧。

軍裝完好，步伐如詩階重擊，一字一頓，卻每步皆隱含語壓。

那是——語義審查本部直屬特級觀察官。

他一身靛青軍袍，左肩繡有象徵詩語主權的七瓣語花，面容在光影中略顯模糊，但那一瞬——Annelise 感覺到什麼。

不只是氣息。

是記憶。

那男人停在她身前，聲音依舊平穩：

「她的聲音，暫由我接管。」

審判官試圖抗議：「依規定，我們擁有的權限——」

「你擁有的，是一套過時的規則。」

男子冷冷打斷，語氣不容置疑。

「她不是詩者，不是歌謠教殘黨，更非禁語模仿犯。」

「她是——我妹妹。」

Annelise 身體一震。

那雙眼睛，終於清晰對上她的。

她認得這個人。

她早該記得——這個聲音，曾在她七歲那年、火災逃生的軍道上，把她扛在肩頭，一路唱著母親留下的最後一段旋律。

是他。

她的兄長。

她曾以為他早死於語義崩潰。

而現在，他站在這裡，成為語權體系的刃，卻也——在審判她的瞬間，出手相救。

他回頭望她，低聲開口：

「我來得太晚。」

Annelise 微微一愣。

「誰？」

他沉默。

然後，在她耳邊輕語：

「……妳的母親。」

Annelise 望著眼前這奇蹟般的場面，喉結輕震，彷彿壓抑著某種悸動與恐懼。

他低聲呢喃：

「妳真的，走上了她的路……」

她輕聲問：

「你……還記得那段旋律嗎？」

他閉上眼，緩緩點頭。

「但那不是記憶。那是——誓言。」

就在此刻，異種將領緩緩走近，單膝下跪，將手中那枚語印——輕輕按在她的胸口。

瞬間，一道劇痛竄入她體內。

不是肉體的痛。

是語素撕裂重組的痛。

是記憶與身份交錯的痛。

【語序嵌入進行中——】

【身份比對中——】

【啟動記憶解封程序──】

一串串殘破的旋律與斷裂詩文在她腦中炸開。

其中最後一句，清晰無比：

「若神已死，請由妳的聲音，代我存活。」

她瞪大雙眼。

她母親最後的「遺言」——竟然是藏在她體內的一段詩句程式。

兄長緊緊握住她的肩：

「我們……都只是語言的容器。」

畫面定格在她被語印點燃的胸口，一道銀白光芒，如焚火在語場中升騰。

下一幕，她將面對的，不只是母親的真相，

——而是那個真正創造「靜者之詩」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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