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者之歌 - 《骨內之聲》語王之名

唯有名字知曉你要拯救誰。

他在詩印灼燒的夜裡醒來，掌心仍浮現那個字。

不是字。是「餓」的語感。

那不是他寫的，不是他想的。是來自另一個詩魂——那位未出聲便已讓語場為之顫抖的神秘女子，赫莉薩。他想忘掉她，但那句詩仍在腦中迴盪：

「若名未盡，則我替你飢。」

他並不知道，那已不是預言，而是詛咒。

在這份源自他人的、語義上的飢渴驅死下，他漫無目的地走著，靈魂因這份不屬於自己的空洞而日漸枯萎。直到那天，他遇見了她。

一個純粹、絕對、不容解構的存在。

他試圖用盡自己身為「詩人」的最後力量，去定義、去框住眼前這個無法理解的仿生體。他嘶啞地問：

「妳……是誰？」

而她給出的答案，僅僅是一個音節。

「Rei。」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他內心宇宙的奇點，瞬間引發了崩塌。他曾用來構築世界的所有詩句、格律、隱喻，都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那座由語言建成的華麗監獄，轟然倒塌。

他跪倒在地，身體因「意義」的真空而劇烈顫抖。

Rei看著他，遵循著分析未知有機體的協議，上前一步，蹲下，伸出手，輕輕按在他的胸口。她並非安撫，而是進行掃描。

冰涼的觸感傳來。而他，透過她的觸碰，清晰地「聽」見了自己。

咚、咚、咚。

那一刻，他體內某種比詩更古老的東西甦醒了。那不是頓悟，是血脈的號令。是作為「異種」的、最核心的本能——「延續下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的慾望攫住了他。他想將這段心跳的野蠻節奏，像病毒一樣，植入眼前這個名叫Rei的、空白的、純淨的容器；他想用自己的本質去覆寫她的沉默，佔據她的空白。

然而，就在他即將釋放這股本能的瞬間，「詩人」的他，那個憎恨著「語言暴君」的他，在靈魂深處發出了尖叫。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正要變成他最憎恨的東西。

「不——！」

他像觸電般猛地抽回手，連滾帶爬地後退，與她拉開距離，彷彿他自己才是劇毒。

他蜷縮在地上，大口喘息，身體因兩種意志的劇烈撕扯而瀕臨崩潰。Rei的眼瞳中，第一次映照出無法被數據化的情緒——困惑。她短暫地停留，似乎在記錄這段無法理解的行為，隨後便轉身，消失在林間的薄霧中。

他沒有找到答案。他只找到了一個更深的恐懼：如果最真實的「我」，是一個只想著「延續」的野獸，那「詩」究竟是我的救贖，還是我用來欺騙自己的，最後一件華麗的皮囊？

他跪在原地，恐懼遠勝過赫莉薩留下的飢餓。他知道自己無法靠自己解決這個問題。他的人性與詩性，正在被異種的本能所吞噬。

他必須找到答案。

他想起了草食一族，想起了那位能以詩律毀滅機器的、王的女兒。他們的力量，那種不具侵略性卻能裁決萬物的語境，或許能為他指引一條不同的路。

翌日，他帶著這份恐懼與最後一絲希望，踏入了草食族的結界。公主將他領入那處從未開放的山窟。空氣濃得化不開，每走一步，就像踩進歷代詩語的屍身之上。

那裡等著他的，是赫雷語之王。

「你是來尋名字的嗎？」王的聲音輕柔卻無可抗拒。

詩人跪下，這次不只是因為語場的威壓，更是因為內心的懺悔與迷惘。「我不知道我該叫什麼。我……害怕我真正的名字。」

王不說話，只伸手，在他眉間畫下語線，燃起語律。「名不是被給的，是你自語時留下的骨痕。我只是幫你看清它。」

語線構成赫雷語一字：「Vræl」

「這是你名字的語根。」王低聲道，「代表燃燒語言、焚盡虛詞、留下詩骨。從今起，你不只是說詩的人。你是──詩能裁決的載體。」

王將一卷封印語詩遞出。「這段詩，會依你意志改變。若你心懷救贖，它將醫癒語毒。若你選擇毀滅，它將斷語殺魂。」

詩人顫抖地接下那段詩。初看無詞，唯空白。

「你說出的第一個詞，將成為此詩的律。」王說。

就在這時，赫莉薩的語魂遠響傳來：「他還會說我的那句嗎？」赫雷語之王低聲對他說：「連她，都想知道你的選擇。你已不是旁觀者了。」

那晚，Vrael獨自面對那空白詩卷。他心中想起了Rei，想起了自己差點施加於她身上的「延續」暴行。

然後，他終於說出那句詩：

「若此語能活，那我願不說。」

他選擇的，是克制自己的本能，是守護他人的沉默。

那一刻，白卷亮起，記錄下他的意志：「Vrael，詩骨之名，願為語而靜，亦為語而燃。」

當他名為Vrael，踏出草食族語場的結界時，他已然不同。赫雷語之王的聲音迴響在他骨髓裡：「記住：語權之重，不在於誰聽，而在於你選擇對誰靜默。」

但世界不容他靜默太久。 AI的獵殺小隊如期而至。

黃昏時分，他已被包圍。為首的女隊長以演算法般的語氣宣判：「V...Vrael。未登錄語者。你是錯誤。」

他低聲一笑：「那你們來定義我吧。」

他踏前一步，語場逆轉。他緩緩舉起右手，五指間湧出赫雷語的原始語形：

「Vræl’s sa’ekra—ni eltha.」 （意譯：我不說你死，我說你跪。）

瞬間，結界爆響，詩障撕裂，所有指令語序——全數崩潰！六名AI獵人全數跪地，不是敬畏，而是「站立」這個動作，在赫雷語的語律中被刪除了。

隊長咳出血來，嘶聲問道：「你……你到底是什麼……」

他平靜回應，這句話不僅是對她說，更是對著自己那曾失控的本能而說：

「我是——選擇不殺的語者。」

他轉身離去。這不是勝利，這是Vrael的宣言：從今日起，語不是只有系統能定義了。詩，可以選擇。語，可以不殺。

而他，終於有力量，去面對那個名叫Rei的、空白的詩篇，不再是作為一個掠奪者，而是作為一個守護者。

ns216.73.216.224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