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空之屋 | Penana

序章｜紅空不滅

天，永遠是紅的。

那不是火燒雲，也不是黃昏——而是一種永不熄滅的血紅色天空，靜靜覆蓋著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沒有日夜交替，也沒有四季變遷，只有無盡的風暴、刺耳的雷鳴，還有從未止歇過的強風、冷雨與詭異低鳴。

在這樣一個世界的角落，有一棟破舊的小木屋。它搖搖欲墜，但奇蹟般地從未倒塌，也從未被外頭那些可怖的風與獸所入侵。這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木屋裡，住著兩個女孩。

她們從出生起便存在於這裡。沒有其他人類，沒有父母，沒有時間的觀念。她們無需飲食，也從未感受過飢餓。她們是精神構成的存在，在這扭曲的空間裡存活，思緒就是生命，回憶即是身體。

她們名叫——芙莉與芮爾。

第一章｜雙生

芙莉與芮爾，像是這間木屋誕下的雙生靈魂。她們擁有截然不同的性格：

芙莉，是那感性的火焰。她好奇，熱情，常常貼在窗邊，眺望紅空與電閃雷鳴。她會問：「我們真的不能出去嗎？」會夢見外面有花園、有藍天、有別的生命會牽起她的手，帶她逃離這永恆的囚籠。

芮爾，是理性的冰霜。她不輕易接近窗邊，只坐在房屋中央，望著天花板。她閱讀木牆上的裂縫與刻痕，記住每一聲風暴的來向與強度。她總說：「我們不能出去，那外面太危險了。」

芙莉有時候會問：「那萬一外面沒有那麼壞呢？」

芮爾便回答：「但我們知道這裡安全。」

她們從不真正爭吵，卻時常沉默。一種漫長、像木牆老化般的沉默，悄悄地在屋內積聚。

偶爾，她們會一起站在門口，聆聽外面的聲音。遠處有咆哮，有腳步，有類似野獸拖著長長身軀的滑行聲。那是「牠們」——那些形體模糊但兇殘的存在。

芮爾會輕聲說：「它們來過，我們沒讓牠們進來，我們活下來了。」

而芙莉，有時候只是垂下眼，喃喃自語：「但我們真的有活著嗎？」

這樣的日子，她們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這個沒有時間的世界裡，她們只能用牆上的刻痕來記錄某種流逝。

她們擁有彼此，只有彼此。她們無法想像沒有對方的存在。

但命運的風，已經在木牆縫隙裡悄悄灌進來了。

第二章｜最初的裂痕

第一次敲門聲響起時，她們還很小——如果這個世界有年齡的話。

那聲音輕得像雨滴，卻在芙莉耳中響得異常清晰。她奔到門邊，想拉開門，但芮爾立刻攔住了她。

「我們不該開門，妳忘了風裡的聲音嗎？」

但那不是風。那聲音說話了：「有人在嗎？我......我只是想找個地方躲雨。」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溫柔而疲憊。

芮爾猶豫了很久，最終讓步。

門開了。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破舊外套的男人，帶著餅乾和故事書。他的笑容溫暖，像是這個紅色世界裡唯一的光。

「妳們是這世界遺忘的天使，」他說，「沒人懂妳們，但我懂。」

他留下來幾天，講故事給她們聽，教她們認字，給她們從未嚐過的餅乾。芙莉第一次感受到某種叫做「被關心」的東西。

但有一天，當芮爾在後屋修補屋瓦時，男人的手落在了芙莉的腿上。

「妳這麼乖，應該要被好好疼愛。」他說，呼吸變得很近，很慢。

芙莉吃了他給的餅乾後，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她記得他的手，還有他靠近時的氣息。那不是疼，是比疼更可怕的感覺——是她消失了。

她沒有告訴芮爾。

她把那件衣服燒掉了，晚上用刷子刷自己刷到破皮。之後他還來過幾次，每次都說他是來探望她們、給她們安全感。但他都只在芮爾不在的時候出現。

有一次，芙莉終於拒絕了他。他沒有說話，只是把那本故事書摔到地上，說：

「別裝了。妳這樣的孩子，誰會真心留下來？」

他走了，永遠沒回來。

從那之後，芙莉開始學會怎麼讓別人不敢靠近她。她學芮爾說話的方式，理性、冷靜、條列式分析。但有時候，當她一個人坐在角落，想起那個男人靠近時的氣息，她還是會喘不過氣。

那時候，她會開始摳自己手上的皮膚。摳到指節紅腫、摳到血跑出來。那感覺讓她安心，因為那是真實的痛。

第三章｜沉默的共犯

芮爾不是沒懷疑過芙莉出事。

她看見芙莉半夜哭泣，哭得很輕，像是怕驚動誰。然後第二天早上，又用力摑自己一巴掌，逼自己醒來。

她不是不想問。她是不敢問。

她們在這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彼此。如果芙莉也碎了，她怎麼辦？

有次芮爾終於開口：「為什麼每次有人靠近妳，妳都像是同時在歡迎他、也在想像怎麼殺他？」

芙莉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因為我沒辦法分辨哪一種愛會殺我。」

真相是，芮爾選擇了沉默。每當她看見芙莉身上新的傷痕，她就告訴自己：「事情過了就好了」、「不要想太多」、「我們要堅強」。

她用理性包裝自己的懦弱，用冷靜掩蓋自己的恐懼。

她成了沉默的共犯。

第四章｜來訪者們

隨著時間流逝，木屋迎來了更多訪客。

有年輕的女孩，披著濕透的披風，說她在逃離這個吞噬心靈的世界。她羨慕木屋的安全，想要留下來。但隔天早晨，她不告而別，連一聲道別也沒留。

有成年男人，語氣冷靜，言談得體。他說：「妳們真的了不起，能在這樣的世界裡保有這麼乾淨的心。」但臨走前，他說了一句話：「妳們這種地方啊，太過理想化了——終究是會塌的。」

還有那個穿著灰藍風衣的男孩。他不是迷路，他是來獵取的。

他給她們帶來一種全新的語言：「你們其實可以住得更好，我那邊有電燈、有音樂、有淋浴。」

他開始「維修」木屋，鋸掉了東南角的一根屋柱，說那是白蟻蛀掉的。但芮爾看見他把那根柱子扛回去，做成自己屋子的門框。

他在測試她們的自尊，看她們什麼時候會覺得「自己這麼爛，或許真的應該依賴他」。

芙莉卻被他的關心迷惑了。他會替她整理頭髮，幫她修補地板，然後說：「妳特別需要人照顧。」

直到那天晚上，在廚房，他的手落在了芮爾的肩膀上。

「妳總是一副理性的樣子，其實妳也很想要有人碰妳吧？」

芮爾握緊刀柄，還沒動。

門被踹開了。

芙莉衝進來，看著他們，只說了一句：「你碰她了？」

那是一場靜默的殺戮。她用手捶打他、咬他、拖著他撞牆。那不是狂暴，那是極度的清醒。

他死了以後，芙莉沒哭。她走到門口，低聲說：「我以為他是朋友。」

芮爾走過去，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指甲還染著血，但那雙手，卻微微顫抖著。

第五章｜失衡

第一次殺人後，芙莉變了。

她時常陷入記憶的泥沼，在風聲特別尖銳的夜裡突然尖叫。她開始反覆擦拭那柄沾血的火鉗，將它放在枕邊，如同護身符。

芮爾成了她的安撫者。每一個驚恐的夜裡，都是芮爾在一旁低聲唱歌、緊抱著她，不停重複：「不是妳的錯。」

但她從不說那男人該死。

這是芙莉心中最大的裂痕。為什麼芮爾不憤怒？為什麼她總是那麼理性？

後來又來過更多人。有些帶著善意的面具，有些赤裸裸地展現貪婪。

有人想拆掉木屋的一角，說要拿去補自己的屋子。有人碰了芙莉的手，說她的皮膚像娃娃一樣乾淨。

芙莉把油燈潑在他臉上。

她又殺了人。這次是那個穿白衣的男人，說要「治癒她們」，然後偷偷從包裡拿出藥針與繩索的那個。

芮爾走出房間時，看見芙莉坐在他胸膛上，手插進他喉嚨，指甲滿是血。

她沒有立刻衝過去。她只是呆站在那裡，心中閃過一個她不敢承認的念頭：「他活該。」

她們成了共犯。芙莉負責保護，芮爾負責掩蓋。

木屋從避風港，變成一座堡壘。再後來，變成一座墳墓。

第六章｜裂痕擴大

芙莉不再讓芮爾出門。她說風太大、獸太近、陌生人太危險。但其實她只是怕芮爾離開。

她們說話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芮爾發現屋內的門被從外頭釘死。

她開始想：如果芙莉連她也不相信了，那這間屋子，到底還剩什麼？

那天芮爾打開了通往外界的地板縫口，躲過芙莉的眼線爬出去。她站在紅風裡，第一次這麼真實地呼吸。空氣是乾的、苦的，但那是自由的氣味。

當她終於回來時，木屋已經幾乎全被鐵絲和殘木包覆。像一隻巨大的繭。

她敲門。

芙莉在裡面說：「妳背叛了我。妳出去，妳......不是我想守護的那個人了。」

芮爾哭了：「我一直想救妳。現在也還想。」

風停了。門開了。

但她們都知道，某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第七章｜無聲的男孩

第十七位來訪者，是個沒有聲音的男孩。

他不說話，只是坐在門邊，靜靜地看著芮爾。眼神空洞，像一面沒有倒影的鏡子。

他坐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突然開口：「妳為什麼還在演戲？」

芮爾整個人如被雷劈。那句話像一把刀，正中她的心臟。

那晚她夢見木屋是舞台，自己穿著白裙，在血色燈光下無聲地表演著「正常」、「平靜」、「理性」的樣貌。

醒來時，男孩已不見。但她的手沾滿了血——是她自己的。指甲摳破了掌心。

她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比芙莉更瘋狂。

第八章｜她不見了

清晨，風暴依舊，紅光透進破裂的窗簾。芮爾習慣性地轉身，準備喚醒芙莉。

床是空的。

沒有血，沒有痕跡，甚至沒有任何聲音。芙莉像是一場夢，被這屋子吞了回去。

芮爾開始寫日記，第一句話是：「她不會離開，除非是這屋子要她走。」

某一夜，風變了調。她在風中聽見芙莉的聲音：「我終於記得他們為什麼來這裡。」

門第一次自己開了。

她看見一片燃燒的平原，芙莉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黑暗。

她沒有追。直到那扇門再次關上，並且——再也打不開了。

第九章｜木屋的真相

芮爾在芙莉消失後的第三十三天，發現牆上多了一個符號——像是兩個眼睛與一個裂口。

她記得這符號。在那個最初的男人來訪那夜，他在門後刻過它。

她開始在屋內尋找，發現這些符號早已佈滿整個屋子——只是她從未看見。

她翻出過去的日記，發現每一頁其實早有文字，只是她一直選擇不去看：

「妳選擇了忘記那晚妳也站在門邊，看著他走進來。」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zuwskDIxb

「妳也說過：『只要不提，就會過去。』」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BQd1FhJSi

「芙莉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她只是記得，而妳選擇了不記得。」

真相如洪水湧來——芮爾曾經也是共犯。

她不曾真正阻止過那個男人。她曾經冷眼旁觀，曾經安慰自己「他不會真的怎麼樣」，曾經阻止芙莉對外說出這一切。

這間木屋，不是避風港，是她們的心造出來的牢籠——為了逃避審判、逃避記憶、逃避責任。

而芙莉......她逃出去了。不是為了自由，而是去面對真相。

第十章｜芙莉的真相空間

芙莉走出木屋後，風暴沒有撕裂她。風與火從她身邊滑過，像是認出了她。

她穿越平原，看見一條裂縫，通往地底深處。那裡是——記憶的集體墓場。

這裡有無數木屋的影子，每一間都破舊、封閉。有的屋內有孩子哭泣，有的地板上血跡仍在滲出。

她走進其中一間，看到七歲的自己躲在角落，而門外，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不是一個，而是很多人換過的樣子，合成一個聲音：「妳要乖，這是為妳好。」

她一間間走過，見過無數個「自己」。她終於明白：自己不是唯一的，也不是特別的。

但她是唯一願意留下來的那一個。

她在最後一間木屋牆上，刻下一句話：「如果妳也看見這裡，那我們就不是孤單的。」

第十一章｜芮爾的審判

門再次開啟，芮爾踏出了木屋。

她被拖入自己內心最深的地窖。黑暗中，聲音響起：

「她哭的時候妳在哪？」

「為什麼要替那個男人說話？」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K9y7Bcax

「妳的理性，不過是逃避的另一種名字。」

她看見過去的自己，一次次說著：「冷靜一點」、「事情過了就好」。

那不是善良。那是自保。

她的皮膚裂開，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全是她曾說過的否認與壓抑。

直到她放棄辯解，第一次說出：「我錯了，我一直都錯了......我想見她。」

黑暗停了。她聽見風中那句話：「如果妳也看見這裡，那我們就不是孤單的。」

她推開了門。

第十二章｜重逢與結局

她們重逢了，在一個空白的世界。

這裡沒有天空，沒有木屋，也沒有血或火。只有一片像白紙般的空間。

芙莉坐在一顆無影子的樹下。芮爾走向她，跪下來，將額頭輕輕貼在芙莉的膝上。

她們沉默許久。

芮爾說：「對不起。我知道這句話不夠，但......我不想再逃了。」

芙莉說：「我也有殺人，我也憎恨過你。但我......一直希望妳也能看到那扇門。」

她們不需要互相原諒——因為那不是真正的結束。

真正的結束，是當她們一起站起來，望向空白的遠方，那裡正逐漸出現一棟新的建築——不再是木屋，而是一座透明的屋子，牆壁像鏡子，但可以打開，可以走出來。

那是一個可以選擇不再隱藏的地方。

風暴停止了。紅色的天空變淡，逐漸轉為蒼白。

她們終於離開了木屋，也離開了那段過去。

不是為了自由。

而是為了，讓傷口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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