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如同無形的瘟疫般迅速蔓延、扭曲膨脹,卻沒有人真正知曉,在那一日,在那座寂靜的山巒之上,究竟發生了何事。
世人僅知曉,不凡者協會最大的贊助者,聲名顯赫的林氏企業負責人的獨生愛女,驟然舉行了一場令人鼻酸的告別式,對外宣稱是場令人扼腕的意外。
然而,那掩蓋在謊言之下的真相,卻僅有寥寥數人得以窺見其冰山一角。
「我太弱了。」
告別式那天,陰沉的天空如同墨語凡此刻的心情般灰暗。
他與武玄天在協會一處僻靜的角落相遇,甫一開口,便是這句充滿無力與落寞的低語,那黯淡的神情,著實令人心生憐惜。
武玄天神情凝重,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憂慮,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有幾個消息,你想聽一聽嗎?」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彷彿承載著難以言說的沉重。
「那隻靈鳥,最初是我贈予林家的,原因無他,林氏企業乃是不凡者協會最主要的投資者之一。」武玄天的目光黯淡,彷彿回到了那個做出決定的時刻。
墨語凡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聆聽著,如同溺水之人緊抓著一根浮木,渴望從武玄天的話語中尋找到一絲真相。
「最初,我奉命討伐一隻為禍一方的妖鳥,機緣巧合之下,在那妖鳥巢穴旁發現了一顆尚未孵化的靈蛋,當時心想,這或許是上天的恩賜,若是能成功孵化,說不定能培養成強大的靈獸,甚至能庇佑其主人。」武玄天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追悔。
「於是我便將那枚珍貴的靈蛋贈與了林家,林家主為人也頗為慷慨,不僅欣然接受,還反贈了我許多蘊含靈力的晶石,靈石。」
「沒過多久,靈蛋順利孵化,林家的小女兒對這隻新生的靈鳥尤為喜愛,幾乎是寸步不離地照料著牠。然而,她畢竟年幼,不過七、八歲的稚齡,尚需前往學校學習,平時便由家中專門聘請的管家照看靈鳥。」說到這裡,武玄天緊緊握住了雙拳,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怒與懊悔。
「可誰曾料到,那靈鳥的成長速度竟是如此驚人,最初不過雞蛋般大小,短短數週之內,便已長得與林家的小女兒一般高。」武玄天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這……這長勢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吧。」墨語凡驚訝地脫口而出,這靈鳥的來歷,恐怕遠非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
「那管家看著靈鳥日漸龐大的身軀,內心的恐懼也隨之滋長,他深怕這靈鳥認主之後,會全心全意地保護林家人,甚至有一天,會將自己視為可口的食物。」武玄天的語氣中充滿了諷刺與悲涼。
「這些荒謬的擔憂,最終在某一天化為了令人髮指的行動。那管家竟趁著林家人外出參加宴席之際,偷偷在靈鳥的食物中下了藥,將其迷暈,然後殘忍地折斷了牠的雙翅,使其徹底失去了飛翔和逃跑的能力。他又害怕殺死靈鳥後會被其怨靈所糾纏,於是喪心病狂地將其隨意丟棄在附近荒涼的大山之中。」講到這裡,武玄天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般,鬆開了緊握的雙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息聲中,飽含著深深的無力和自責。
「結果,他丟棄靈鳥的這一幕,恰好被一位路過的山民看見。
林家人本就張揚勢大,那人認出了這位林家的管家,便將此事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謠言四起,直指林家人殘忍地折斷鳥翅,拋棄鳥屍。」武玄天的聲音越發低沉。
「而最後的結局,便是那可憐的小女兒,為了找回她心愛的靈鳥,不顧一切地偷偷跑出了家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最終確實是『找回』了那隻靈鳥,只是……代價卻是如此慘痛。」武玄天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憫與惋惜。
「那位管家呢?」墨語凡忍不住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憤怒。
「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的下場應該極為淒慘。」武玄天搖了搖頭,不願多談。
「惡有惡報,僅憑僅憑臆測與恐懼,便殘害了兩條無辜的生命。 」墨語凡低聲說道,悲憤的情緒幾乎達到沸騰。
武玄天聽到這句話,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隨即開口道:「這正是我想要告訴你的,萬物皆有靈,凡是被冠以『靈』字的生物與人類,都擁有著超越凡俗的力量。然而,這份特殊的力量,也極有可能招致他人的覬覦與忌憚,甚至帶來無法預測的災禍。」
墨語凡回想起那日在山上所見到的駭人景象,如果那隻靈鳥在墮落為妖鳥之前,便已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又豈是區區一個卑微的管家所能欺辱的?如果自己也能擁有如同言侯父親那般強大的力量,那麼,這世間的萬物生靈,是否都會對自己抱持著敬畏之心呢?
在不凡者的世界中,擁有靈力、成為靈師僅僅只是踏入這個領域的基礎,如何在基礎之上不斷提升自身的實力,才是真正的根本之道。
「武大哥,你能教我如何更有效地操控字靈嗎?」墨語凡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渴望。
武玄天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上次我所教你的,已經是我所掌握的全部了。剩下的,或許你只能去請教李伯了。」
「李伯?李伯他……不是幾個月前就已經過世了嗎?我親眼看著他的遺體被推進焚化爐,那……怎麼可能再去請教他?」墨語凡臉上滿是疑惑與不解。
「不,他並沒有死。就在昨天,他突然找到了不凡者協會,指名要帶你進行更深層次的修練。」武玄天的語氣中也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什麼?這……這怎麼可能!」墨語凡此刻腦海中翻騰的,並非重逢的喜悅,而是自己偷偷翻閱研究那本神秘古籍的恐懼。如果這件事被李伯知道,恐怕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
「武大哥,如果李伯要殺了我滅口,你……你可一定要救我啊!」墨語凡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武玄天聽得一頭霧水,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但還是下意識地隨口應道:「會的……我會盡力。」
告別式在沉重的氛圍中落幕,空氣中依舊瀰漫著揮之不去的哀戚。
墨語凡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協會安排的住處,剛推開房門,一道熟悉卻又讓他心臟驟然緊縮的身影,赫然映入眼簾。
「李……李伯!」墨語凡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冰冷電流狠狠擊中,全身血液彷彿瞬間凝結,僵硬地佇立在原地,腦海中掀起驚濤駭浪。
李伯?這怎麼可能!他明明親眼看著那具佈滿皺紋、瘦弱不堪的身軀,被推進焚化爐那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中,火焰吞噬一切的景象,至今仍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般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深處,那麼,當初靈堂內供奉的骨灰,又是何人?
「孩子,過來。」那熟悉的身影,用著同樣熟悉的溫和語氣說道。
墨語凡腦海中如同漿糊般混亂,還未理清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那溫暖的呼喚便再次響起。
李伯對他向來極好,只是習慣性地總愛稱呼他為「孩子」。
「李伯!」墨語凡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上去,緊緊地擁抱住眼前這位本應已逝去的老人,感受著那真實的溫暖。
「孩子,別抱太緊,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李伯略帶責備的聲音中,卻充滿了慈愛。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兩人如同隔世重逢的親人般,開始絮絮叨叨地敘舊。墨語凡向李伯分享了第一次執行任務時所經歷的驚險與震撼,而李伯則語氣茫然地表示,自己對於過去這幾個月所發生的事情幾乎完全失去了記憶,只記得自己在一座不知名的大山中醒來,然後便憑藉著冥冥之中的指引,前來尋找墨語凡。
「萬物皆有靈,所謂的不凡者,又可被稱作靈師,但其中絕大多數,都只能算是最基礎的『御靈師』。」李伯捋了捋自己稀疏的白髮,緩緩地說道。
「御靈師?」墨語凡疑惑地重複道。
「嗯,實際能力繁多又雜,大多都是能操控靈力,其能力有些類似於常人所說的念力那般。」李伯解釋道。
「這……這也很強大了吧?」墨語凡想起那些能夠隔空取物的不凡者,心中依舊充滿了敬畏。
「所以才被稱作不凡者呀。」李伯笑了笑,語氣中帶著一絲長者的睿智,「但在真正的靈師領域中,御靈師不過是最為基礎的存在,而位於這條道路頂端的,便是現今聲名顯赫的四大家族。」
「哪四大?」墨語凡好奇地問道。
「除靈師、言靈師、器靈師,以及……字靈師。」李伯的目光深邃地望著墨語凡。
「字靈師?」除靈師和言靈師墨語凡都曾見過,正是那熱情的涂方陵和寡言的言侯,但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所屬的字靈師一脈,竟然也是不凡者世界中舉足輕重的四大家族之一……
墨語凡的腦袋如同被一盆冰水猛然澆下,瞬間清醒過來。
字靈師是其中一個強大的家族,那麼,眼前這位看似普通的李伯,他的真實身份又是什麼?
「孩子,別再猜了,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李伯慈祥地看著他,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我便是你的爺爺,我的本名,叫墨李。」
這句話如同驚雷般在墨語凡的腦海中炸開,他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止不住地滑落。
原來,在這個孤單的世界裡,他並非孑然一身,他竟然還有家人!
「好啦,好啦,男兒有淚不輕彈,哭鼻子可不像我的乖孫兒。」墨李爺爺伸出佈滿歲月痕跡的粗糙手掌,輕輕拭去墨語凡臉頰上尚未乾涸的淚痕,語氣中充滿了慈愛與欣慰,「接下來我要說的,才是真正字靈修練的訣竅,乖孫兒,你可要一字一句,好好地記在心裡。」
墨語凡哽咽著抹去臉上的淚水,帶著濃重的哭腔,重重地點了點頭,應道:「是……爺爺。」
字靈師,顧名思義,便是以文字之靈為伍。
文字,必須以筆墨書寫方能成文為字,以指代筆,乃是取巧之法,如同隔靴搔癢,徒然浪費自身寶貴的靈力,且造成的現象越大,靈力耗費越多。
這也解釋了當日他以指書寫「雨」字後,為何會感到靈力大量流失的原因。
並且,書寫每一個筆畫時所蘊含的力道與粗細,都會直接影響到字靈最終所能發揮出的力量。
真正的字靈師,必須先用心去感受天地萬物之間流動的靈氣,然後將腦海中浮現的文字形態,透過筆尖,如同賦予其生命一般,精準地書寫出來,這才是合格的字靈師所應掌握的技巧。
不過,墨李爺爺所說的這一切,其實都與那本古籍中所記載的內容如出一轍,墨語凡早已翻閱過數十遍,對於其中的理論可謂是嫻熟無比,他所欠缺的,僅僅只是將這些理論付諸實踐的機會。
經過一番長篇大論之後,墨李爺爺緩緩地取出一支古樸的毛筆,筆尖飽蘸濃墨,然後在虛空中,一筆一劃,流暢地書寫下一個簡單的「三」字。
令人驚奇的是,隨著筆尖的舞動,三條如同流淌著金色光芒的橫線,竟然憑空浮現在空氣之中。隨後,墨李爺爺以筆為引,輕輕一揮,那三條金色的橫線便如同受到牽引般,朝著一旁放置的礦泉水瓶飛去。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就在金色的文字與透明的瓶身接觸的那一剎那,整瓶礦泉水竟然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切割一般,瞬間分裂成了均勻的三份,清澈的水流頓時灑滿了地面。
「好……好厲害!」墨語凡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僅僅是一個筆畫如此簡單的「三」字,所展現出的力量,竟然比當日言侯所施展的雷電還要令人震撼。
「這便是化繁為簡的道理,真正的戰鬥之中,可沒有太多時間讓我們去書寫那些過於繁瑣複雜的文字。」墨李爺爺收回毛筆,語氣平淡地解釋道。
「再來。」墨李爺爺神情肅穆,再次緊握手中的毛筆,在空氣中筆走龍蛇,寫下一個充滿肅殺之意的「殺」字。
「殺」字的最後一筆重重落下,一股如同來自九幽地獄般的冰冷徹骨的殺意,如同無形的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整個狹小的房間,墨語凡只覺得全身的汗毛如同被無數隻冰冷的手指撫摸般根根倒豎,彷彿有無數把鋒利無比的冰冷刀鋒,緊緊抵在他的咽喉,讓他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連心跳都彷彿漏了半拍。
這一個「殺」字所蘊含的恐怖力量,竟然絲毫不遜色於當日言天闕所施展的「冰封萬里」,墨語凡甚至毫不懷疑,若是將這個字直接書寫在一個普通人身上,那人恐怕會當場暴斃身亡。
「我最後再寫一個字。」「殺」字在空氣中緩緩消散,墨李爺爺再次凝神靜氣,奮筆疾書,只是這一次,當他寫完最後一筆時,額頭竟然滲出了豆大的汗珠,顯然書寫這個字的代價,要比之前兩個字大得多。
「悟」
墨李爺爺輕輕一揮筆,這個充滿玄奧與智慧的「悟」字,便如同受到一股無形力量的牽引,緩緩地飄向墨語凡。
後者只覺得一股溫和而寧靜的力量瞬間包裹住自己的全身,如同被溫暖的泉水浸泡一般,所有的雜念都被洗滌一空,他不由自主地癱坐在地面上,隨即盤好雙腿,進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悟道姿態,周身散發著一股寧靜祥和的氣息。
墨李爺爺的目光深邃而複雜,如同望穿了無盡的歲月,他緩緩地轉過身,那略顯佝僂的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他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過去飄渺而來,帶著一絲沉重與難以言喻的憂慮:「下次相見,不知何時……孩子,爺爺要你牢牢記住我的話,永遠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這個世界的渾濁與複雜,遠遠超出你現在所能看到的,許多重要的真相,都被一些有心之人深深地掩埋著……很深,很深,如同永不見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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