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劇場Ⅰ - 第一章戲幕初開

黑暗。

耳邊沒有任何聲音，只有一種像水裡泡久了那種嗡嗡悶響，黏著不散。

他醒過來的時候，先是覺得冷。像骨頭裡頭被什麼東西抽空了，整個人輕飄飄的。

環顧四周，這裡什麼也沒有。沒有天，沒有地。只有一片灰濛濛的薄霧無盡延伸。那霧一會兒往下沉，一會兒又像沸水一樣翻騰起來，碰到身體卻沒任何感覺。

他茫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從指尖到手臂。五指指尖像泡過水的紙泛白，手臂有些消瘦，連骨節都突兀得不自然。

他心裡的疑惑愈發生長。開始撫摸甚至揉捏自己的臉頰、五官，卻沒有感受到應理所當然的熟悉感。

——「我……是誰？」

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得像鏽鐵刮過石面。

但沒有人回答。

若是他的喉嚨沒有發聲過後的振動感，他甚至無法確定這聲音屬於自己。

灰色薄霧，翻得更急了些。

下一瞬，一道冰冷的聲音在他腦子裡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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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演員甦醒，確認演員暫時編號001、002完成，引導者入場。」

「劇本《黃泉行》即將開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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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頭頂上忽然裂出一條細縫，像是有人撕開了天幕。那道縫隙裡漏下來一線幽灰的光，光似活物般，吸取這片空間的灰霧，凝結成一條怪異的階梯。怪異在於其外表可以看見碎骨、鐵片、黑稠黏液和複雜的血色紋路。

面對這難以理解的一切，他只得讓自己記得呼吸，直到急促、雜亂。

─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這條路，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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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早安、おはよう、good morning、bonjour，你能聽懂哪一個?」

一個聲音突兀地從身後傳來，帶著戲謔的笑意。

他猛地回頭，本來空無一物的地方站著一位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

那男人的腳步不快不慢，到他面前，雙眼左瞧右看，像是看著什麼剛上架的新貨。

——「我是誰?」

男人兩指捏著下巴:「你是我的第九千四百八十……算了，我早就記不起來你是第幾個了。」拍手高亢一笑:「還會問自己是誰？哈，你死去的時候是不是颯爽的掉頭就走?」

男人把雙手提在自己脖子兩旁，擺出想把自己腦袋摘下的滑稽動作，嘴角彷彿一直掛著笑，但眼神裡卻沒什麼溫度。

接著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你能聽懂這玩笑話嗎? 現在不行也沒關係，你們這類人通常是短暫失憶，這也正常。打個比方來說，就像你被邪惡魔法師轉化成整天捧著自己腦袋的無頭騎士，有一天騎著馬、唱著歌，突然就被路過的聖女施展大復活術…… 你說會發生什麼事?」

他思考幾秒才皺眉搖頭:「我不……不……知道。」

男人嘴角翹起:「哈，我也不知道，以後有機會要搞一搞，這得記起來。」

見他說話還有些吞吐，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語氣帶著點安慰：「可能你的情況比較嚴重，慢慢來吧。有些和你一樣的人也是過完幾次劇本後才正常些。你先跟著我混一局，不死就賺了。」

他臉色僵硬:「我會死嗎? 還是我已經死了?」

見男人沒有回答，他張嘴還想問什麼，但那男人已經轉身走遠，頭也不回：「走吧小子，這可是你的初登場或者說處女秀。」

他腳下一軟，霧氣托著他，被迫跟著男人步上那條仿若通天的階梯。

然而沒走幾步，一道巨大的白色光柱從階梯盡頭噴發，將他們籠罩。

光柱裡，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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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本《黃泉行》開幕。」

「本次為【新演員登場】，雙方對抗模式。」

「任務主題：奪取『黃泉鎖』或殲滅對方陣營，任一達成即為通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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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怔地聽著，腦中還在嗡嗡作響。

男人回頭，咧嘴一笑:「往後你會懷念的，這劇本可能是你最輕鬆的任務，搶那所謂的黃泉鎖，或者把敵人全殺了。簡單吧? 當然，在你沒死的前提。」

他喉嚨乾澀：「為什麼……要做這些？」

男人打了個響指：「不是要做，而是你想不想做。」接著雙手一攤「你也聽到了劇本和演員兩個詞，我給你的建議是先別問為什麼，因為一時半會我也解釋不完。」

系統聲再次響起：

「演員暫時編號002，確認入場。」

「隊伍組建完成。」

男人朝他挑挑眉：「看來你是002，咱倆是一組的，可以叫我引導者，但叫我遊君會更好。」

下一刻，白光猛退，一股失重感襲來。

碰!

隨著一聲巨響，地面突來震動，他才堪堪穩住腳步，卻發現他階梯的遠方出現了另外兩道人影。

那裡站著一男一女，眼神正打量著他們。

女子身形窈窕，穿著棕色獵裝。側著臉，眉眼銳利如刀，姣好的容顏掛著似不在乎的冷漠，一手按在腰間的獵刀上，像是只要風一動，她的刀鋒會先至。

而她身後，也站著另一個男人。中年發福的體態，面色陰沉，雙眼像毒蛇一樣，直到看見遊君後面露錯愕，而後靜靜把視線停在女子後背。

「002你發現沒？我們人數相同，我倆在下，而他們在上。這可是一個細節，你可以想想。」

他將系統說過的話進行聯想:「是登場順序還是說實力有差距嗎?」

遊君面露意外:「雖說看起來笨笨的，倒是有些洞察力，那男的我知道來歷，旁邊的女孩想必就是001了，可惜……」

他急忙追問:「可惜什麼?」

「可惜那女孩不是穿裙子…… 更可惜我怎麼不是她的引導者。」

他看著遊君以燦爛笑容和他系統名義上的敵人001揮手打招呼，他腦袋有些當機了，有些記不起來剛剛是誰說他倆是一組的。

系統聲第三次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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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陣營對立，試煉開始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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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幹掉那兩個你就過關囉。」

他說不出話，只覺得時間每過的一秒都像在把他往前推。身體在走，心卻想逃。

他無法想像遊君是怎麼笑著說這句話，也下不了自己和素不相識的人拚殺的決心，就連自己到底身處什麼情境，腦袋再怎麼運轉也找不出一丁點邏輯。

只是他還記得，當他下意識看向那個女人的那一瞬，四目相對。

那女人的眼神毫無波瀾，像在看一個已死之人。

倒計時開始。

五。四。三……

倒數結束，突然一片恍惚，這讓他感覺自己被投放到另一處空間，視野所及已找不到那對男女。

眼前是一條鋪滿碎骨和黑泥的古道，古道兩旁是深黑不能探底的水。

遊君拍了拍他的肩，而後指著古道遠方：「在走出安全點前，你盡快想起自己的名字，老叫你002不是辦法。不然我幫你取個也無所謂，就像跑龍套的那種，這我可多了。」

走至半路，他搖了搖頭，因為他真的沒有半點記憶。

「還是你幫我取一個名字吧。」

遊君噘起下唇而後開口:「你是新人，在這死後的世界，閻王、判官不會是你的角色，我就叫你……小鬼。」

走在前頭的遊君隨意將一石子踢入黑水:「黃泉行? 我們這些已死之人不是早在黃泉裡了嗎?」再轉頭問向他「難道人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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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他也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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